COVID-2019爆发以来,“钻石公主”号等几艘豪华邮轮上都发生了疫情,并成为病毒传播的一个新途径,这为全球邮轮旅行业蒙上了一层阴影。其实笔者一直很喜欢邮轮旅行,也喜欢搜集一些船舶相关的典故。今天就聊一聊历史上一艘意大利邮轮“绿伯爵”号的神奇之旅。
1 “绿伯爵”的前生今世
1940年代在上海曾经有一艘名噪一时的邮轮被称为“康悌凡第”号。这艘意大利邮轮因为二战被困在上海,后来因为不想被日本征用而自沉在黄浦江,举国轰动。这艘船还曾经因为运送了大批犹太人到上海而世界闻名。这艘“康悌凡第”号就是我们今天要说的“绿伯爵”号。
这艘意大利邮轮的名字是SS Conte Verde。Conte在意大利语里意思是伯爵,Verde是绿色,所以意译为“绿伯爵“,音译则是“康悌凡第”号。绿伯爵一名来自于14世纪一位萨伏伊伯爵阿梅迪奥六世的绰号。此人喜欢绿色,全身上下常常一片绿,连帽子都是绿的,因此获得了绿伯爵的绰号。 “绿伯爵“号邮轮还有一艘姐妹船叫”红伯爵“号,名字则来自于阿梅迪奥六世之子,他大概是看烦了满眼绿色,反其父道而行之,结果获得了红伯爵的绰号。
“绿伯爵号”由意大利热那亚的萨伏伊邮轮公司委托苏格兰建造,1922年10月21日下水,长180.1米,宽22.6米,航速18.5节(相当于时速34公里,当时算很快了),注册吨位18761吨。
该船共有10层甲板,其内部装饰采用奢华的意大利古典风格。《纽约时报》当时的报道说:“造船厂特意从意大利佛罗伦萨请来工匠和艺术家,以执行装饰一等舱的任务。主梯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卡瓦列里油画;图书馆采用了托斯卡尼文艺复兴风格,有彩色玻璃和穹顶的壁画;其余公共场所也同样装修豪华。每一处丰富的艺术细节,都让人想起旧时意大利宫殿的辉煌。”
2 首届世界杯之旅
“绿伯爵号”1923年4月21日首航,从热那亚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此后几年都运行在欧洲和美洲之间的跨大西洋航线上。其中最著名的经历是运送1930年第一届世界杯的三支欧洲球队。
1930年首届世界杯在南美的乌拉圭举办,当时欧洲和南美之间还没有航班,只能坐船到达,需要十几天,这让欧洲的球队很为难。当时国际足联邀请所有会员国参赛,不需要预选赛,可是欧洲国家都不愿远渡重洋前往乌拉圭,最后是看在德高望重的国际足联主席雷米特的面子,才有四个欧洲国家法国、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和比利时同意参赛。他们打算一起拼艘船,就是“绿伯爵号”.
最远的罗马尼亚队做了两晚硬座火车到了热那亚上了船,1930年6月21日绿伯爵号启航,第2站抵达法国的滨海自由城,去接法国队。同行的还有国际足联主席雷米特和三位欧洲裁判。雷米特的行李箱中装着比赛的奖杯胜利杯(后来改名叫雷米特杯)。
第3站去了西班牙巴塞罗那接比利时队,然后开始了跨越大西洋的旅程。
怎么好像少了一个队?没错,另一只欧洲球队南斯拉夫队动作慢了,没买上绿伯爵的船票,只好独自坐了另一艘佛罗里达号邮轮。本来埃及队也打算乘坐佛罗里达号,结果没赶上船,最后没去成乌拉圭。
绿伯爵号横跨大西洋之后,6月29日抵达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又接上了巴西队前往乌拉圭。7月4日抵达了世界杯比赛举办地蒙得维的亚。
打进世界杯历史第一球的法国队队长吕西安·洛朗(标致汽车厂工人)回忆道,“在船上教练没办法演练技战术,我们每天在船甲板上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体能训练,比如跑步上下楼梯、肌肉拉伸、跳跃运动和举重。船上有一个游泳池,我们一直使用到天气转凉。在这里还能欣赏到喜剧片和弦乐四重奏。这里就像是一个度假的营地,我们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遥远的乌拉圭。若干年之后,我们才意识到这其中的意义,我们这群年轻人是在冒险。在海上航行的这两个礼拜里,每天都很开心。”
经过两周劳顿之苦的欧洲球队表现不佳,最后乌拉圭战胜阿根廷夺冠。
3 中国首届奥运会之旅
1930年代的大萧条也影响了航运业,包括萨伏伊邮轮公司在内的多家意大利邮轮公司被迫合并为一个大的意大利航运公司,绿伯爵号也被转入新的子公司的里雅斯特邮轮公司,转而运营的里雅斯特(意大利东北部靠近斯洛文尼亚的一个港口)到上海的亚洲航线。
当时,经营上海国际航线业务的邮轮公司多如牛毛,意大利人想分一杯羹,就得另辟蹊径。为此,绿伯爵号经历了一次大改。
第一是大幅减少额定载客量,一等舱、二等舱和三等舱分别从原来的450人、200人和1780人减少到250人、170人和220人,这样乘客的活动空间和生活体验显著提高。头等舱的每个套房都配有卧室、私人餐厅、起居室和私人甲板游廊,船上还有奢华的音乐厅、舞厅、日光浴游廊和植物温室,尤其舞厅穿透两层甲板,采用古典主义的水晶吊灯,天顶上装饰着以古罗马神话为题材的马赛克镶嵌画,简直是一座“海上皇宫”。
第二是提高速度,意大利人特意为轮船换装了新式高压蒸汽锅炉,使船速达到20节,比其他竞争对手快出四分之一,因此在旅途所需时间方面更占优势。
第三是价格战,三等舱大约162.5美元的“亲民票价”极有吸引力。
改头换面的绿伯爵号一进入上海,就成了市场上的黑马。甚至在停靠上海期间,上海滩名流纷纷上船宴请宾客。
1936年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当时从中国去德国柏林最快的路线是从哈尔滨坐火车,经由前苏联进入欧洲。但日本侵占中国东北后,这条路线中断,中国代表团不得不选择海路。于是他们也选择了绿伯爵号,也就是很多人回忆录里提到的"康梯浮地"号。
1936年6月26日,中国代表团从上海出发,先到达印度孟买,接上了正在印度参加表演赛筹款的足球队,其中一个队员谭江柏的儿子很有名,就是谭咏麟。7月20日到达威尼斯,然后坐火车到达柏林。
只买得起三等船票中国代表团一路舟车劳顿,体能和精神很受影响,到达柏林后未能发挥出水平,只有武术队在表演项目里获得了较好的反响。
4 丁丑风灾中初次邂逅“浅间丸”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上海突然成为中日之间的大战场。8月14日绿伯爵号满载游客驶入黄浦江,正赶上双方激战,不敢多做停留,下客后匆忙赶赴香港,没想到在此遇到了丁丑风灾. 丁丑风灾又称九二大风灾,是香港历史上最严重的台风之一。1937年(丁丑年)9月2日凌晨台风正面吹袭香港,造成广泛破坏。
当时日本邮轮“浅间丸”号正在香港进行四年一度的定期检修,4台主机正在分解拆卸中。接到避风警报后,紧急装回了两台主机,装上压载水,被拖船拖至将军澳避风,绿伯爵号也停泊于此。
在台风中,“绿伯爵”号2时50分发生走锚事故,失去控制的船体撞上了“浅间丸”号的右舷船艏。英国班船“塔兰巴”号停泊在“浅间丸”号南边,为了躲避失控的“绿伯爵”号,也收起船锚,在狂风巨浪中艰难地进行机动,在狂风和海浪的推动下,撞上“浅间丸”号的船尾。失去控制的“浅间丸”号在柴湾触礁搁浅,过了大半年才设法脱离礁盘。
“绿伯爵”号在柴湾灯塔西侧的歌连臣角搁浅,经过1个月后才恢复航行。不过绿伯爵号在这次灾难中算是损失比较小的。大批舰船沉没或搁浅。据当时的不完全统计,共造成约10,900人在这次风灾中丧生,为香港有记录至今第二多人死亡的风灾。
“绿伯爵”号在风中与“浅间丸”号初次邂逅,彼此伤害了一把。他们还有机会再度携手扬帆吗?
5 犹太人的生命之舟
在香港台风中幸存的“绿伯爵”号的生意突然在1938年迎来井喷——从意大利前往上海的乘客突然增多,这也迎来了她职业生涯中最辉煌的年代。
1933年,纳粹党在德国选举中获胜后,开始了排犹运动。最初犹太人还是可以逃离德国的,但是要找到容身之处并不容易—— 一位犹太人后来回忆说“犹太人被赶出来,关进集中营。他们被告知限期离开 — 2周,一个月 — 如果能找到一个国家愿意接受。他们的妻子和朋友苦苦挣扎,想搞到护照、签证或任何东西,帮助他们出去。但所有国家的大使馆,包括美国,都向他们关闭了他们的国门。… 在维也纳开始流传 … ‘有一个地方不需要签证就可以去。他们可以自由进入。’ 这个传言像火一样传播开来,所有人都想得到这个机会,那就中国上海。”
上海港可能是当时世界上唯一一个既不需要签证也不需要护照就允许进入的地方。根据中国和欧洲国家之间的不平等条约,签证只在订票离开欧洲时才是必需的。 大批犹太人被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何凤山解救,他在1938-1940年期间,冒险向犹太人签发了数千张签证。
于是,大批犹太人乘坐意大利的轮船来到了上海,“绿伯爵”号成为运送犹太难民的主要船只。最终约有17000人到达了上海。
一位犹太人回忆说:“我们后来才知道留在欧洲的同胞惨遭屠杀的厄运,我才意识到,与欧洲犹太人相比,在上海的我们仿佛生活在天堂里,感谢中国人。”
1940年6月意大利对英法宣战,“绿伯爵”号被迫滞留在上海,结束了这段戏剧性的运送犹太难民的旅程。这不但是她职业生涯的巅峰,也是充满人性光辉的一段旅程,是名副其实的生命之舟。
6 交换外交官再遇“浅间丸”
1940年6月之后,“绿伯爵”号成了黄浦江上一道固定的风景。这艘两万吨的船不算太大,因此可以驶入黄浦江,其他较大的邮轮一般只能停泊在吴淞口外。“绿伯爵”号停泊在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口外滩的黄浦江中,揽在匠心专供船舶抛锚的浮筒上。这里吃水较深,专供大船停泊。
因为英国控制着制海权,“绿伯爵”号不敢出海,怕被英国击沉或俘获,只好待在日本控制的上海,过了两年无所事事的日子。
1941年12月,日本向盟国宣战。次年5月,日本和美国协商交换部分被扣的外交官和居民。日本方面制定了两艘船只,一艘是“绿伯爵”号,另一艘则是老冤家“浅间丸”号。因为日本租用了“绿伯爵”号,就自说自话的将其改名为“帝京丸(Teikyo Maru)”,但是意大利人不以为然。
1942年6月7日,“绿伯爵”号从上海出发,一出门就搁浅了,不过船员很快就回复了航行,四天后到达日本,搭载了一批交换人员,21号回到了上海。 6月29日,“绿伯爵”号搭载着六百多名美国人前往交换地点——东非莫桑比克的马普托。第二天她遇到了一艘美国潜艇(USS Plunger),因为实现得到指令,双方保证交换船只的安全,所以潜艇没有发动攻击。
7月6日“绿伯爵”号和“浅间丸”号在新加坡会合,补给后前往目的地。“浅间丸”号搭载了800多人。
两船在马普托完成交换后,于8月20日回到了日本横滨港,等待第二次人员交换。但由于美日谈判崩盘,第二次交换并没有能进行。9月8日后“绿伯爵”号回到了上海,继续宅在黄浦江上。
此后“浅间丸”号被日本军队征用,1945年被盟军击沉,上千人丧生。
7 自沉黄浦江
1943年9月,墨索里尼倒台,意大利退出与德日的轴心国联盟,向盟国投降。滞留上海的意大利船只一夜之间变成了日本的敌对国财产。缺乏船只补充的日本对“绿伯爵”号觊觎已久,想征用该船改装成一艘轻型航母。但是意大利人不肯就范。
9月8日晚,“绿伯爵”号所有船员以“集体过生日”为由聚集在船上,船员们打开了船底通海阀。次日清晨,经过外滩的上海市民突然发现,线条优美的“绿伯爵”号已倾倒在黄浦江中。得知真相后的上海市民纷纷称赞意大利人的举动。
邮船自沉后船员登陆自寻出路。大批船员被比利时商人克莱门的侄女招募到上海法租界内的克莱门公寓,开设了一家名为森内饭店(Sunny Restaurant)的意大利菜餐厅,一时间红遍上海。1949年,船员才陆续离开中国。
再说黄浦江里的绿伯爵号,因为该船巨大,其高度超过外滩的大楼,船没有沉底,而是横倒在江中,阻塞了南北交通,让日本人很头疼。
为了把这艘宝贵的大船打捞出水,也为了解决黄浦江上的交通问题,日本人想了个办法。他们特制了极粗的钢缆,一头设法系在船身上,另一头分别围在外滩的江海关大楼、汇丰银行、沙逊大厦等高层建筑上进行牵引。这样外滩的交通被迫中断了很久。
1943年9月21日日本开始打捞工作,一直持续到1944年8月8日,差不多捞出来了,结果来了一架B-24轰炸机,扔了6颗炸弹,又把她给炸沉了。
此后,日本人又折腾了四个月,才再次把“绿伯爵”号打捞出水,送到上海江南造船所维修,准备充当运输船。
1945年4月10日改名“寿丸”号(Kotobuki Maru)的绿伯爵再次驶出黄浦江,准备前往日本,不过船体上的绿伯爵字样还保持不动,日本人也没心思去掉。当时吴淞口被美国飞机和潜艇布上了很多水雷,日本船只是寸步难行。日本派了一艘驱逐舰,一艘炮艇和一艘扫雷艇担任护航,不过还没出吴淞口扫雷艇自己就触雷了,接着绿伯爵也触雷了。
紧急抢修后,4月20日绿伯爵再次出海,这次运气不错,逃过了美国轰炸机的空袭,途径青岛,到达日本。期间还触雷了一次,仗着吨位大,硬抗到了舞鹤。
到达舞鹤的绿伯爵还是无所事事,就天天挨美国飞机的轰炸,一直扛到了日本投降,可以说没有为日本法西斯效力一天,还添了很多乱。
1949年6月13日“绿伯爵”号被解体。这艘有着辉煌经历的邮轮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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