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年来,乡村民宿数量稳定增长,作为城乡融合的纽带、乡村振兴的主要抓手,乡村民宿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小民宿”更是以《民宿连接城与乡》这一主题登上了将于2022年9月1日发行的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总第863期)封面!
中国旅游协会民宿客栈与精品酒店分会张晓军会长及分会会员接受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采访,他们的民宿故事、观点成为专题报道的重要内容。
特此转发,以飨读者。
“原乡里·三司”民宿
晚上9点,“原乡里·三司”民宿和村庄一起安静下来,纳凉闲聊的村民已回家,从北京市区来民宿参加暑期夏令营的孩子们结束了观星露营,大多回到了房间。
去山上采松塔、捕昆虫、收集石头……夏令营活动安排得很满,但孩子们总是精力旺盛,不愿早早休息。
“城市里来的孩子,到了乡村就恢复了天性。”北京市延庆区民宿联盟会长、延庆区政协委员曹一勇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原乡里·三司”民宿位于北京市延庆区井庄镇三司村,2017年,曹一勇把民宿落地在村中。作为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他对城镇化进程与乡村民宿的关系有自己的观察:“在城乡融合过程里,民宿是城乡要素互动的重要载体。”
文化和旅游部、国家文物局等十部门近日联合印发《关于促进乡村民宿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明确了坚持生态优先、坚持文化为根、坚持以人为本、坚持融合发展、坚持规范有序的原则,部署了多项重点任务。
“近年来,党中央、国务院对于民宿经济在推动乡村振兴、城乡融合中的作用十分重视,该意见的发布说明相关部门形成了政策合力。”中国旅游协会民宿客栈与精品酒店分会会长张晓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2015年,当曹一勇决定到延庆区开办民宿时,这里的乡村还和大部分北方地区一样,乡村旅游住宿业态以传统农家乐为主。
而在当时的浙江省德清县,围绕着莫干山景区已形成引人关注的民宿集群,约有80多家民宿在德清县的乡村生根结果。
2007年,以莫干山创办民宿裸心乡为标志,莫干山民宿经济拉开了快速发展的序幕。在此之后,一些外国人也来到附近开办民宿,当地人将其称之为“洋家乐”,此后本土资本快速跟进,本地农家乐也随之升级。
当莫干山吸引着城市投资者、消费者和大众媒体的目光时,在北京市怀柔区慕田峪长城脚下,一家被称为“瓦厂”的高端民宿也在农家乐的包围下悄然生长。
“瓦厂”由跨国夫妇萨洋和唐宁创办。2005年,二人在慕田峪村租下废弃校舍和附近北沟村的琉璃瓦厂房,改为他们的乡村居所,朋友们在体验后都表示愿意租下多余的客房,二人便将居所改为民宿经营。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进入郊区体验乡村生活的方式仅限于很小的范围内,只满足少数人的需求,但它的出现,证明了高品质旅游住宿产品需求的存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化创新与传播研究院副教授张佰明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业界普遍将2015年视为我国民宿经济发展的里程碑——各地政府开始关注民宿业态对乡村旅游的带动作用,来自城市的投资者也在纷纷寻找合适的民宿落脚地。
这与莫干山民宿集群所产生的带动效应有关。深层的原因则是,随着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城市人群对乡村旅游消费的需求变得多元化,传统农家乐同质化的问题日渐突出,乡村旅游的住宿业态亟待更新。
2017年10月,我国首部《旅游民宿基本要求与评价》开始实施,该标准将民宿定义为“利用当地闲置资源,民宿主人参与接待,为游客提供体验当地自然、文化与生产生活方式的小型住宿设施”。
曹一勇认为,农家乐可以被视为“原汁原味的民宿”,但从设计到运营尤其是服务理念都较为粗放原始。
后来的民宿则把来自城市的人才、理念、技术和资金注入到乡村,着眼于城市消费者的新需求,让乡村的住宿业态实现升级。
如今,我国民宿经济早已不是某个地区的“一枝独秀”。在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等主要城市群周边,以及滇西北、新疆等旅游目的地,均已形成有相当规模的民宿集群。
自2015年开始,我国民宿行业的社团数量大幅增加,到目前为止,全国已有独立民宿社团225家,省级协会逐步覆盖全国。
打开各类民宿的官方公众号会发现,民宿往往会突出宣传其所能带来的田园诗式生活体验,将之与都市的喧嚣忙碌进行对比,抓住的正是城市人群消解乡愁、亲近自然的心理需求。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徐进认为,如今乡村的性质和意义已经发生变化,“归土”渐渐成为城乡关系变化的新变量。
当城市人群进入乡村的意愿足够强烈,以至于仅靠消费难以满足时,留在乡村生活创业就成为了他们的选择。
城市人口向远郊、小城镇和乡村的流动,被称为逆城镇化。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社会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李培林认为,逆城镇化并不是反城镇化,而是城镇化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
在2022年4月20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农业农村部总农艺师、发展规划司司长曾衍德透露,目前全国各类返乡入乡创业人员已超1100万。而返乡入乡人群的出现,正是我国城乡关系变化的一种反映。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刘守英认为,我国已从“乡土中国”转变为“城乡中国”,在经历急速的城市化以后,城乡关系正在重塑,单向的城市化正在转向城乡互动。
刘守英认为:“城市化达到一定水平以后,人口、资本等要素将在城乡之间重新配置,城乡经济、社会结构会表现出与快速城市化阶段明显不同的特征,即城乡融合。”
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21年末,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64.72%。学术界普遍认为,当一个国家的城镇化率达到60%,就会进入城乡融合阶段。
综观世界民宿产业,无论是英美的乡村家庭旅馆,还是日本的民宿,均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而这正是当地城镇化率达到60%―70%的阶段。
“城乡融合是我国民宿发展的一个重要背景。未来城乡经济相互依存、城乡产业结构差异减小、城乡收入水平逐渐缩小是大势所趋,而民宿经济正是城乡人才、资金、技术等要素流动的连接点,将在其中发挥桥梁和平台作用。”曹一勇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返乡入乡人员投资建设民宿,不仅引入了城市里的资金和人才,同时盘活了乡村中的土地要素——大量闲置宅基地和部分公益性公共设施用地、经营性用地。
《瞭望东方周刊》调研发现,全国各地都有不少村庄通过成立合作社,将闲置宅基地流转,与民宿企业合作开办民宿,使闲置农宅从沉睡的物业资产变为一种新型生产空间。
保定市涞水县南峪村民宿一角(王晓/摄)
对城市人来说,民宿寄托着乡愁;对村民来说,发展民宿则提供了实现和巩固小康的新路径。
河北省保定市涞水县南峪村紧邻野三坡景区,生态环境和区位优势明显,但此前一直都是贫困村。2016年,精品民宿品牌“隐居乡里”与南峪村农宅旅游农民专业合作社合作,利用流转至合作社的闲置农宅开办了民宿“麻麻花的山坡”。
2018年底,南峪村实现脱贫摘帽,全体村民参股合作社,实现整体增收。2019年,合作社获得“麻麻花的山坡”分红金额达55万余元,部分村民经职业化培训后成为民宿管家。
“在脱贫攻坚战中,民宿经济已成为带动乡村地区经济的重要力量,民宿企业也成为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的活跃参与者。”张晓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刘守英认为,在城乡中国阶段,会有部分乡村得到活化——这是由城市需求所激发出来的。
民宿经济近年来的表现,印证了刘守英的观点。
2021年9月由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中国的全面小康》白皮书,在“城乡融合发展”一节中指出:“农家乐、生态游、乡村民宿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到乡村休闲度假,越来越多的进城务工人员返乡创业,为乡村振兴提供了新动能。”
北京市延庆区康庄镇火烧营村的民宿品牌“荷府”便是一例。
“荷府”主人袁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我们与村集体的合作是全方位的,尤其强调与乡村社区的共生关系。”
作为建筑设计师,袁野带领团队为火烧营村免费设计了乡情村史陈列室、荷塘景观提升、村域立面提升和绿化改造方案,并与村委会合作开办了老年食堂。“荷府”经营的共享生态农庄,还带动了村民就业。
近年来,民宿经济对于城乡融合发展和乡村振兴的作用逐步体现,其发展也日益提速。根据中国旅游协会民宿客栈与精品酒店分会提供的数据,截至2021年上半年,我国乡村民宿房源总量已超过63万套。这与政策效应的释放也有较大关系。
2018年1月印发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国家发改委2022年6月印发的《“十四五”新型城镇化实施方案》中均提及了民宿,文旅部、住建部、农业农村部等相关部门亦颁布过诸多与民宿相关的政策文件。
有多位采访对象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区别于传统城乡二元结构下的乡村民宿形态,在城乡融合阶段,乡村民宿不能简单被视为城市消费的对象、城市投资的主体和城市文化的拓展,而应更多体现出对乡村的关照。例如,促进乡村产业升级、提升乡村基础设施建设、增强乡村文化自豪感、改善乡村生态、推动乡村形象重塑等。
“民宿目前已经从做空间、做服务的阶段,走到基于城市需求和乡村资源做内容的阶段。未来的方向,则是在推动乡村振兴和城乡融合中,真正与乡村社区共生共赢。”曹一勇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多位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的从业者表示,市民目前在乡村创业开民宿仍然面临一些障碍,比如证照办理时间长、牵涉部门多,以及开办与经营尚缺乏权威立法保障、土地与房屋性质可能带来的法律风险等。
张晓军认为,从宏观层面看,伴随城乡格局的变化,我国现行城乡各生产要素要实现更高效配置,还需要体制机制的进一步完善,反映在民宿产业上,就是上述从业者面临的堵点和瓶颈亟待突破。
近期文旅部等部门发布的《关于促进乡村民宿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引起了民宿从业者的广泛关注。
“乡村民宿牵涉部门非常广。此前,农业农村部、自然资源部、文旅部等部门都发布过相关指导意见或相应规范,但尚存在九龙治水的问题。此次十部门共同发文,改变了分散管理局面,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张晓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受新冠疫情冲击,近年来民宿行业已经历了一轮洗牌。这也让从业者意识到风险防控的重要性,而风险防控的根本在于规范管理。
张晓军说:“民宿企业体量一般较小,在选择投资地点时,对于管理政策较为模糊的地区会更加慎重,避免经营风险。”从业者则期待,各地方政府能依据《指导意见》拿出具体的实施细则,使政策效应在基层得以释放。
此前,广东省发布的《广东省民宿管理暂行办法》对民宿的规范化经营提出了更细化的要求;北京市发布的《关于促进乡村民宿发展的指导意见》则提出建立多部门组成的联合领导小组,均对地方民宿经济的规范发展提供了助力。
目前,海南省实施乡村民宿市场准入制度改革,采取“承诺即入制”,在开办流程上,将工程质量竣工验收、消防验收和备案、特种行业经营许可、公共卫生许可、食品经营许可、消防准入等进行整合,乡村民宿经营者只要作出一次有关承诺,提供相关材料,即给予登记备案,做到“一张表单、一套材料、一次提交、多方复用”。
在推动乡村民宿发展的过程中,消弭城乡间的文化差异也至关重要。
《指导意见》指出:实现乡村民宿的高质发展,要充分尊重历史文化风貌,合理利用自然环境、人文景观、历史文化、文物建筑等资源突出乡村民宿特色,将农耕文化、传统工艺、民俗礼仪、风土人情等融入乡村民宿产品建设,注重与周边社区的文化互动,鼓励乡村民宿参与公共文化服务。
刘守英认为,中国的村庄未来将经历新的巨变,这一阶段中,“不是要企业家去那里拆村子,简单地搭建民宿,把村庄变成城市”,更为根本的是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共融共生。
来 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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