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和平
到了这个年纪,离开家乡久了,便慢慢发现家乡成为自己魂牵梦萦的地方。家乡是我的精神烙印,是我的来处与归途。家乡那些具体的事物里藏着我最浓烈的思念。从我居住的九家坳至潭湖关上(潭湖司)刚好十里,素有“十里长冲”之美名。一条沿接衡南樟树的青石板路由高而低,自西南向东北方向延伸,小时候就听说是通往江西的大路。最近我看了罗友梓局长的网文巜谈古论今说潭湖》,为之大惊。啊,青石板路!我弄清楚了你的来世今生。你是御祭官道、云贵兵道和湘赣商道三道合一的衡炎古道中至关重要的一段;你经历了岁月风雨;你汇聚了往事沧桑;你为我国历史上的政治、军事、交通积淀了厚重的文化底蕴。古道上有“三古”一一古亭、古桥、古客栈。无论时间怎样流逝,都冲不淡我心中的记忆,此时,拉动记忆的长线,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昨天。
自衡南樟树至安仁禾市这段古道中有四座凉亭,外形、规格一样。人字形翘顶,青砖黛瓦,两端∩形拱门上方写有行楷字体的亭牌名。亭主体,比大厅大,亭的两边靠墙放有长长的石凳或木凳,凳上放着行善人编织的圆形或长形的稻草垫。亭的右侧是厢房,一条方形大门通往亭内,都往着一户人家,无尝给路人提供茶水。亭墙上刊着红石功德碑,记载着捐款人的名字和钱量。古时候,古亭是官道上的驿站,为保障朝庭旨令的快速传递,亭内驻有差人,存养马匹,容纳着南来北往的客人,也供远近行人藏风避雨,中途歇息。我不满三岁随父母借居潭湖关上,高级社时,父亲为长潭社(原来的长冲村、潭市村,现在的长潭村)社长,母亲出集体工时,将我托付给住在“柔远”亭里的四婆婆照料。四婆婆年岁已高,白头发,矮个子,两腿内盘。她领着我在亭内和比我大的孩子玩耍,睡意来了,四婆婆把我抱起放在亭边的长凳上。有时,四婆婆将我领进她住的厢房,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厢房阴森恐怖,有一排高大不一的木菩萨,我长大了才知道这是关帝庙。六十年代中期,我随父母搬回了九家坳,可我还是对潭湖关上念念不忘,尤其是对“悦来亭”情依依,意绵绵。那里有我幼小的梦,那里有照料过我的四婆婆。后来,我独自一人还常跑到潭湖关上去。六十年代末,四婆婆去世了,柔远亭成了街上队的仓库。七十年代末,悦来亭又成了禾市供销社的分社。十多年前,柔远亭因破烂而彻底折除改建成“关帝庙”。长冲五里排的“悦来亭”,与潭湖关上的悦来亭仿佛一对双胞胎姊妹。解放后,里面住着一位单身汉叫苟乃痂子,娶二婚妻带来三个儿子,后又生下一子,窝居在亭内。子又生子,居住拥挤,在厢房的两侧建土瓦房多间。到了子生孙的时候又将土瓦房拆除往他处迁。十多年前,古亭被他的子孙拆除建了三栋新房。十月二十三日,我和罗局长一行五人从潭湖司出发,行了不到十公里的车程,便到了目的地一一衡茶古道途中的梅塘铺道士坳的古亭。它是衡茶古道衡阳至安仁段中唯一剩存的一座古亭了。我们围绕古亭四周转了一圈,古亭的外观青砖墙体,亭顶的翘角和亭牌名均已脱落,拱门上的墙砖裂缝显出白色的石灰,门前荒草萋萋。再进亭内细致的看了一遍,亭很小,且没有厢房,两边是水泥弄成的长条台,约四十厘米高,五十厘米宽,可供人或坐或卧,亭顶的两条杉树横梁呈黄色,显然,古亭经过了一番修缮。
古亭虽小,却被衡阳市人民政2015年认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足见衡阳市政府对衡炎古道的重视。在返程的途中,我们又观看了“黄仙嶺”亭。虽是深秋,烈日未卸夏日之威,我们来到黄仙嶺脚下,当年古道的石板台阶不见了,亭下新增了一栋居民楼房。举目望去,拱门上方“黄仙嶺”三个大字仍然醒目,青砖黛瓦换成了红砖平顶。我们以为是古亭翻修了,进去一看,上方没有门了,变成了神台,排放着一排大大小小的菩萨,神台下是香案,摆放着香烛和纸钱,古亭已废除,竟建成了烧香求福的寺庙了,我们唏嘘不已!黄仙嶺亭距我家约三公里,衡南境界,坐落于黄仙嶺的半山腰。驻足亭门向西眺望,田连阡陌,樟树乡的机关单位、集市建筑尽收眼底,学校敲钟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晰。我从七二年春至七四年夏,在樟树中学读了两年半的走读初中,每天往返都要穿过古亭。曾记得,亭里住着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名叫大汗,无儿无女,古铜色的脸上笑容可掬,陪着半身瘫痪的老伴坐在亭的门旁,常与养群鸭的,名叫张厚生的中年男人谈古论今。厢房的后面是老者的菜园,其中两口水井上下相连,上饮下用,清澈见底。园角处有几棵高大的橘子树,秋天挂满了青里透黄的橘子。老者好客,摘下橘子让客人品尝。因此,过往的行人都传颂着老者的和善。我喜欢打乒乓球,每天放学后都会打到黄昏,然后,背着书包一路小跑,跑到古亭已是气喘吁吁,口干舌燥,这才放慢脚步,向老者讨水渴,老者都会热忱的给我递上一碗。如若途中遇雨,老者借给我雨具。多么慈善的老者!令我今生难忘!老者早已仙逝,古亭变为寺庙,人物皆非。我黙念着老者的形象,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我和罗局长撇开荆棘,沿着石板的残痕向上攀登,意欲寻找一块立在山顶“左往散市岭,右往衡州府”的路碑。到了山顶,不但路碑不见了,就连古道的一块石板都见不着了,古道已被建水厂而全毁。我们又是一阵唏嘘!从潭湖关沿着御祭官道往右走,穿过一片丹霞山就到了西江村的“土桥亭”。它位处西江村的中心,旁边是一条从泗江流来的小溪,拐过一道弯就是一座石拱桥,亭和桥均以土桥村落而命名。这是我去禾市中学读高中经过的地方。当年亭里开着一个代销店,便利村民和行人。我从家里去禾市中学有二十六华里。我们长冲、潭市、潭湖一路的同学,星期天下午去学校都会不约而同在此汇合,然后一同去学校。星期六吃完中饭,我们一同从学校箭一般跑到亭内稍歇,有余钱的同学会用一角纸币买上八九粒糖果与大家分享,真是津津有味。亭里回荡着我们的欢歌笑语,亭里永存着我《一件尚未织完的毛衣》的故事。可是,一条水泥村级公路将土桥亭摧毁得荡然无存。而今,古道上的四座古亭,两座已消失于人们的视野,两座改建成了寺庙。可古亭在我心里依然留下依依的眷恋,亭里有我儿时的梦幻,它是我求学路上的港湾。
沿着古道
从我居住的九家坳出发,右往禾市,左走南湾或四方井,有福龙桥、潭湖关桥、潭湖铺子桥、西江土桥、茅屋垅里桥,五座古石拱桥。
在安仁至九家坳,潭湖关上至南湾两条公路未修之前,古道上行人如织,古石拱桥上人来人往,昼夜不息。如今随着公路的畅通,古石板路的毁坏,桥上行人稀少,桥的两头已长满了荒草。由于时间的久远,风雨的侵袭,溪水的冲击,五座古石拱桥都在风雨中飘摇,已有三座成了危桥。曾记得那时候,农村人生育孩子较多,小儿不乖(身体不好),都会在桥边寄名(另取名字)。名字取得越土气越好,于是就有了桥乃、桥古、桥苟(谐音)、桥珠(谐音)、桥生、桥妹……一大串带“桥”的名字。每月的初一十五,天未亮,几乎都有人来桥边寄名。他们先在桥头上贴上一张写好寄名牌的小红纸(神光主照投寄犯官原各×××更名桥x),地上放上一串滋粑什么的,再加一个小红包,然后放响一挂小编炮转头就跑,(不能让人撞着了,以求吉利。)附近的人听到鞭炮响了,赶紧跑来捡吃的和红包。于是就有了一些歪脓作血的人取笑于人的闹剧传闻。西江土桥石拱桥在五座桥中最为雄伟壮观。它跨度大,桥面宽,桥两边有红条石护拦,桥下溪水涟漪,桥两头的古树枝繁叶茂,覆盖了桥面,喜鹊在高高的树枝上垒了大大的窝,“喳喳”的叫声是那么的清脆。太阳透过树冠的光斑在桥面上晃荡,像一群追逐着的小黄鸡。此情此景,使人自然联想到元代诗人马致远的《天净沙 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意境是何等之妙!潭湖关横铺子边的古石拱桥在五座桥中最为繁华、最热闹。它是衡南、衡东、安仁三县古道的交汇点,尤其是附近的南湾市场,为它的繁华热闹增添了许多亮点。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农村的婚事热闹非常,地处三县交界的年青男女相互恋爱结婚,秋冬季节的黄道吉日,都有迎亲的队伍从石拱桥上通过,多的时候,一天有好几支迎亲的队伍呢。住在横铺子的罗美林,正直青春年少,人又帅气活泼,组织能力强,常组织一班同顽,在桥上搞恶作剧,引来全街的老少看热闹。他们拦桥,或是在桥上糊上很宽的薄浠泥,要求新娘跨过去,跨不过,得唱歌一首,罚新郎撒香烟、背新娘过桥。虽是恶作剧,却也给新婚平添了喜庆的气氛。曾记得,盛夏的中午和黄昏,一群顽皮的小男童,他们脱得精光,把衣服放在桥栏上,站在桥栏的条石上,张开双臂,腾空而起,一个倒栽筋,栽入桥下的深潭,水花四溅,扬得老高。扑通扑通的戏水声,嘻哩哈啦的欢笑声在桥下回荡。 到了晚上他们又趴在桥栏边看水中的月亮。曾记得,每逢南湾赶场,返回的人多了,横铺子两边坐满了,他们索性坐在拱桥边的石栏上。因为都是附近的熟人,他们家常里长、家常里短,痛快淋漓,无拘无束。而今,此桥两头路断,幸存的几株古树陪伴着石拱桥在记载着岁月的沧桑。当年的繁华与热闹只能留作美好的记忆。
在衡茶古道上五里一亭,十里一铺。从九家坳至谭湖司,十里路段有两处古客栈供远行客人中伙安宿。
九家坳又叫坳脚下,青砖脚,土砖墙,青瓦相连的合面街,上高下低,如《三国演义》里的街亭一般。听说民国初期九个姓氏,九家客栈,可以证明三道合一的古道上的行人之多。我记事的时候只剩下三家客栈(已叫伙铺)在经营了。年龄最大的栈主叫罗嗣柏,已有七十老几,主营米酒与住宿。生意较淡的一家是唐孝挑,原因在于自己是秃子,形象欠佳,尤其是夫妻俩处于拖儿带女时期,家里卫生状况较差。生意红火的一家是杨端生,老婆贤惠,经营有方,儿子、媳妇都是得力助手,家庭劳动力充裕。担水、弄柴火、种菜、炒菜、煮饭、做杂活都有人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每逢樟树、南湾赶场,中餐都是饭客挤挤的,自然铺家也忙得不可开交。那时伙铺住宿的条件十分简陋,两条长高凳上摊放几块松板,再垫上稻草编织的稿垫,两头卷成圆筒作枕头,铺上草席就是一张床了。黑棉布被盖窄小而单薄,一个客房开着三四张床。一张床位的价钱三角,与一餐饭的价钱相等。别小看这三角钱呢,那是当时一个劳动力一天的工价呀。住客为了省钱,两个人挤在一张窄窄的床位上。夏天汗臭蚊子多,店主点上一支锯木屑拌纯磺抖成的蚊烟驱赶。店主赚这住宿钱也够辛苦,冬天要烧水给住客洗脸洗脚,夏天要烧水给住客洗澡。饭是把米放入大铁锅煮至半开捞出,再放进木罾里蒸。客人买饭以碗论价,一大碗饭大约七八两米量,三角钱。当时市场黑市米价每斤三角。那些挑肩磨担的人一餐一大碗饭还不够呢,反复请求主人多装。菜料以铺主自种自腌的蔬菜为主,偶尔加上几片油煎豆腐或几条小鱼都算不错了。有的客人自带菜食,只买饭。可见当时人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苦。尽管食宿便宜,还是有付不满食宿钱的客人,铺主非常仁慈,也就免了。因此,杨老板娘的仁慈、和善传颂百里之外。南来北往的客人里也有一些民间文学艺人,有讲传的,打鱼鼓的,有跑江湖的,有个算命的瞎子会拉自制竹简弦子,《不忘阶级苦》、《东方红》这两首歌拉得可好听呢。引来了街上的居民,我也受到他的熏陶,从小爱上了二胡。潭湖司街地形狭长,两面高山陡峭,可称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九家坳流来的溪水在这里变大,形成一条大溪从街后向东流去。街道后面有好几座小木桥,从桥上过去下到溪边是洗衣的石码头,供挑水、洗衣之用,大有一番江南水乡之韵味。街道T字形,直街长,横街短,横街青砖齐栋,是街的出口,商道、官道左右分开。据历料记载,宋代以前,朝庭就在此建关设司了,因此有称“潭湖关”,又称“潭湖司”。潭湖司是古朝庭的政权机关驻地,古客栈固然比九家坳繁华多了。清朝末期,朝庭的衰败导致国家的衰落,潭湖司街上自然失去了以前的繁华。我所看到沿留下来的古客栈还有五家。文化革命期间,潭湖司的伙铺被政府指定为“红卫兵”上井冈山的接待站。到了八十年代,农村居民大部分都陆续外出经商或务工,古道上的行人逐渐少了。安衡公路的畅通,古道上的客人完全绝迹。当今,九家坳街,潭湖司街都成了废墟。客栈只成为永久的历史,永远地消失于大千世界,后辈人连客栈的名字都很少知晓。
逶迤的青石板古道越过高山,穿过农田,跨过小溪, 像一条玉带,把家乡的村落、古亭、古桥、古客栈这些散落的珍珠连成一串,构造成衡南、衡东、安仁三县交界处一道亮丽的风景。
古道,你给南来北往的客人带来了旅途的愉快,你是家乡人们祖祖辈辈与大千世界交往的纽带。家乡的历史由你而书写,家乡的名字因你而响亮。据史料记载,自建炎帝陵起,历代官员都要奉皇帝诏令去御祭。京城御祭官员出衡州(衡阳)过花桥、到安仁县境的九江(九家坳)经十铺子、瓦铺子、五里排、潭湖司的横铺子,右走西江土桥,再到安仁、安平、等地到达炎帝陵。九家坳、潭湖司为必经之地,固青石板路有御祭官道之美名。青石板古道沿途山水秀丽,有“关口横云”、“袋门烟树”、“二水交流”、“三山霁雪”、“寒潭秋月”、“镜湖春波”、“琴案风清”、“黄石晓钟”古八景。元朝初期,乡贤隐士陈守成邀来僚友前来游山赏水,吟诗唱和。古道边的“美女梳妆台”上长眠着宋代母子二人。母(王氏),诰封正一品夫人,系后周谏议大夫陈子珍之妻,因随子陈汉杰任潭湖关指挥史由茶陵来此就养而故。陈汉杰死后,葬其母附近。为防人盗墓,建墓祠一所,墓祠虽毁,守墓人还健在。此为古道称兵道之依据。儿时的我,虽不知古道的含义,却也思考着,为什么去外婆和亲戚家的路没有我们家门前的那么好?为什么那些路不铺上石板?害得我每次雨天拜年都栽跟头。我上小学期间,学校设在瓦铺子的唐家湾,五里路程。春雨天,我和同学们光着脚Y在青石板路上奔跑,脚底下水花四溅,“啪啪”作响,开心极了。夏天太阳炙烤着大地,上学时,赤脚踩在青石板上觉得十分清凉,放学回家,我们怕石板烫脚,走在边缘的泥草路上,觉得软绵绵的。到了十铺子的凿树下,和同学们用偷到老师的粉笔在石板上画图,玩“上九天”和“和尚挑水”的游戏,弄得过往的行人绕着行走,我们玩得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放肆。青石板路经过风雨的冲刷显得格外青光细腻。如果你想歇歇脚,可找一级台阶就地而坐。靠近路边田间劳动的人们也常坐在石板路上休息,甚至有的直躺着以缓解腰腿的酸疼。雨后的冬天,看到穿屐子的老者走在青石板路上,特别好奇,我们那些小屁孩跟在后面看个够。木板鞋底钉上铁钉碰撞着青石板发出“咯咯”的响声,很有节奏感。记得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我们家乡住过一个营的野练部队,部队用骡马从衡南樟树脚把军用物资运到驻地。十多匹骡马鱼贯而行,穿过九家街道,一串“咯咯,咯咯咯…”的马蹄声,激起了一位客人的诗兴,他脱口而出,“马行石路蹄擂鼓,鸡啄金盆嘴鸣钟。”至今,九家坳的人把它当作一副趣联了。文化大革命初期,学校师生停课闹革命,一队队的高中、大学师生,他们背着背包,打着队旗,沿着衡茶古道去井冈山,去北京。他们散发传单,我们这些小屁孩跟在后奔跑着、拼抢着、炫耀着。传单有书本大的,有香烟盒大的,黄的、粉的、绿的,内容都是毛主席语录。九家坳的西南面临靠着百来米高的山岇,极像《水浒传》里的景阳冈。古道从街道脚下倾斜而上,一级一级的,岇上有一块黑麻巨石,五六尺见方,传说仙人在石上对弈,我们一班小牧童爬上巨石玩耍。上了山岇有一块盆地,这是我们小时牧牛的最佳场所,安仁、衡南两县以此为界。古道在山顶上透迤南伸五华里,没有人烟,只有一座古亭。其间有五百来米长的平坦直路,可称古道之明珠,瞎子都能疾走。过了这段直路,沿着山势渐渐下行,有一段平缓处叫“杀人坪”,不知是何年代,在这里正法了一帮土匪,固然落下了这个恐怖的地名。茶衡古道在此分岔,立着一块路碑,碑上刻着:“左走散市岭,右往衡州大路”。
左走有段悬崖险路,谷底有五六十米深,山涧流水伴着风声使人有些胆寒。山的尽头又是百多米高的陡峭石阶。驻足山顶,樟树脚的良田、河流、村庄、远山尽收眼底。就是这条石板路最早送我走出山村看到的山外的大世界。后来,我又在樟树脚读两年半的初中,我对石板古道是多么的熟识!是多么的有感情!在这上下五华里山上石板古道上,曾经洒下家乡父辈的艰辛汗水。农村集体化时,村里的公粮都是靠肩膀一担担地挑到樟树粮站。早稻收割完毕,全村劳动力全部出动送公粮。大清早,父辈们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短裤,用箩筐挑着一担满满的金黄的谷子,一手搭在扁担的前端,一手拽着后面的箩绳,一步一步的艰难地向上登,扁担随着脚步一颤一颤的。从山脚到山岇是一条长长的送粮大队。他们到达山岇,已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御下挑担,全身酥软,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用手抹掉额上的汗珠。稍歇一会,继续起程,下山时,腿酸打颤。那时,挑肩磨担的人们恨不得把这五里山路踩为平地,渴望着夸娥氏派她的儿子来把这座山背走!山还是这座山,路还是这条路。夸娥氏的儿子没有来,却出现了一个年过七十的平凡老翁的身影。他肩扛一把锄头,锄把上挂着一把铜壶,壶里装着兑好水的米酒,常常在石板路上巡查。如有松动的石板,他用锄头撬开移到一边,垫上泥土,盖上石板,用双脚在石板上踩试,觉得稳当平紧方可。他一如既往,沿着石板古道,南至衡南梅塘铺,北至安仁四方井,做全程三十多华里的义务修路工。他吃过早饭起程,到太阳落山回家,一星期有一至两天的义务修路。饿了,渴了,就靠带来的那壶兑水老米酒。他是九家坳下的伙铺老板罗嗣柏。他义务修路感动了路旁的人们和过往的客人,文化大革命时期。湖南报社的记者采访了这位石板路上的修路人,问他为什么义务修路?他无儿无女,很实在地回答采访者:修路是修来生的福,修路是修今生的寿。他的回答偏离了当时“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政治主题,报道没有发表。一九七0年的腊月,这位石板路上的修路人辞世了。发丧那天,皑皑白雪铺平了他归黄泉的路,寓意着他如雪花,轻松地来,悄悄地去。人们踏着厚厚的积雪为他送行。他活到了八十多,是我们小时候见过的最高寿的老人。在那个生活物资匮乏,医疗还不发达的年代,他能如此高寿,证实了他“修路长寿”的诺言。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石板古道上常常传来五花八名的吆喝声。补锅的三两一伙,挑着担郎,扯着嗓子,拉着长声叫补锅补鼎罐。补雨鞋、修雨伞的,卖女工针线用品的,一手搭在担郎的前头,一手甩着阶子(用线穿着的一串长方形铜板)招揽生意。那哗啦啦的音声有节奏感,很好听。樟树逢场未买完豆腐、凉水的小商人返回九家坳,把挑担放在街道中间大声叫喊:便宜卖了!小屁孩听到音声立刻向父母通风报信。最吸引小屁孩的是收破烂的贺初德,矮个子,像一只黑乌鸦,腰间系条长罗纱澡巾,绰号贺矮子。他隔三差五的用糖粒子换破烂,他夸他的糖粒子是外国进口的,越吮越甜。小屁孩被他耍猴似的,纷纷回家找破烂,一堆破烂只换得几粒糖粒子。上世纪的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石板古道开始破损,但衡南、耒阳五六十里远的人们都来赶南湾场买农产品。南湾地处衡东、安仁两县交汇处,是有名的农产品交易市场。衡南耒阳由于水利条件差,秋冬两季缺水,蔬菜都种不活。每到秋收过后,人们缺粮,需到南湾买黑市米(计划经济时的一种名词),还有大队人马推着鸡公车(独轮车)来南湾买菜枯作肥料的。他们有的还要在九家坳或潭湖司住宿一晚,每逢南湾赶场,石板古道上人来人往,“吱呀吱呀”的鸡公车叫个不停。而安仁菜农又要把白菜、大蒜、芹菜、生姜挑到衡南樟树、花桥去卖,尤其是到年关的时候,樟树市场街头街尾全是安仁菜农的蔬菜。当时,在衡南樟树一带还留传着这么一个滑稽可笑的故事:天还未亮,一个安仁人挑着白菜去樟树卖,在路边拉了一泡大屎。天亮了,一个耒阳人来樟树赶场,看到一泡屎后,瞧了个仔细,由衷的感叹:“啊呀嘞!果(方言)是哪个阿兜果大咯巴(屎)!你话(说)是安仁咯,又冒咯早,你话是衡南咯,又冒果好。尼(方言)不要呷,望到就饱。”(衡南人吃红薯,安仁人吃米饭,拉出的屎不一样。)由此说明当时安仁人的生活比衡南人的生活好。 曾经的石板古道是衡南、安仁的贸易命脉,给家乡人们的生产生活提供了便利,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的童真童趣。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修通了安仁至九家坳的公路,从潭湖到墓祠的五里石板古道被毁,九十年代又改建为省道316线。车辆取代了步行,石板古道上的行人少了。五里排、瓦铺子、十铺子门前的石板古道被村民建房而彻底消毁,九家坳街上的石板古道被坍塌的房屋废料所埋没。农田间的石板古道上的石板被村民翻去建猪舍。近几年,又搞农田改造,石板古道修作机耕路了。最近我回家乡追寻着千年石板古道,只偶尔见到几段二三米长的石板残余了。我一阵感叹,这些石板残余应当成为家乡最朴实的文物了吧。路是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 现在,家乡的322国道宽阔通畅,车辆如梭。两旁绿树成行,太阳能灯高高耸立,成为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交通便利,人们出行都不需步行了。千年石板古道已经残破废弃,逐渐消失于人们的视野。可你成了一首用历史镌刻在家乡的歌。歌中有我儿时的记忆,歌中有我童年的欢乐!(图片均源于网络,若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