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苏后的旅行业，能为气候恶化减负吗？

“可持续”热早已蔓延到了旅游业，当行业内的人们逐渐热衷于可持续的话题的讨论，上市公司与初创企业新的增长锚点锁定在这一领域，全球可持续旅游委员会（GSTC）CEO Randy Durband 博士提醒道：“当我们谈论可持续旅游时，相比将其作为一种旅游类型或名词使用，更应该将其视为通往更可持续形式的旅游方式的一种路径或旅程。”

他认为，可持续旅游不仅仅是关于大自然或某个方面的可持续性，所有形式的旅行和旅游都必须变得更可持续，“每个人都有很多工作要做，需要进行很多改进。”

早在 2005 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和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就共同对“可持续旅游”的概念做出了定义，它超越了单纯的环境问题，包括社会问题、文化遗产和文化推广以及治理，从而为行业指明了一条正确发展的路径。十多年过去，旅游业尚未克服高碳危机、过度旅游等种种问题，但新冠疫情是一个明显的转折点，在短短几个月内，价值 9 万亿元，这个占全球 GDP 10% 以上的世界性产业就陷入停摆，虽然疫情使旅游业屈服，但它也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机会：车轮第一次停止了旋转，改变加速酝酿。

在疫情期间，GSTC 非常忙碌并取得了大幅增长，在 Durband 看来，停顿期事实上提供了一个重置旅游业的机会：“当世界停止旅行和旅游时，我们实际上实现了增长，因为世界各国的许多政府利用 Covid-19 时期的安静停顿来进行更多的规划和发展，大型品牌也更加关注风险管理。”

“大流行病效应”同样改变了消费者的心态，根据全球酒店在线预订网站 booking.com 的报告，83% 的全球旅行者认为可持续旅行至关重要，61% 的人会主动将可持续的偏好转化为真实的行动。近年来，更多标记为“可持续”的旅游服务被筛选出来以呼应这一需求趋势，“ 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们已经看到这方面取得了良好的进展。比如一家总部位于英国的公司 Skyscanner，当你在他们的网站上搜索航班时会在页面上看到一个小标记，告诉你这个航班的碳排放量比另外一个低 13%，他们非常努力地提供这些信息。”Durband 介绍道。

尽管这些参考数据达不到 100% 精准，因为更换机型，天气和改变飞行路线等因素是事先永远无法预测的，但是他们根据航班的持续时间和飞机类型有一个大致的计算方法，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工具。在住宿方面，booking.com 和 Google 旅行也提供可视化的“可持续徽章”。“我们与 booking.com 合作开发该计划已有六七年的时间，这一切都相对较新，在过去一两年间真正才在全球和公众层面普及，所以它现在还不是非常为人所知，但依然值得期待。”Durband 说道。

在有效的管理、技术和政策工具支持下，可持续旅游体验并不是一项“增值服务”。“可持续旅行不意味着更高的成本。”Durband 强调，他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例子：酒店餐厅在减少食物浪费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在供给早餐自助餐时，可以通过简单的技术，如称量开始和结束时的食物数量来进行更精确的管理。“这种管理是一个机会，可以真正了解：我需要摆出多少食物？企业可以立即从中获益，这是一种很简单的管理技巧，尽管许多企业甚至并不曾真正意识到这样一些不需要成本的管理技术。”

更广阔的尺度上，政策工具能够在旅游业的可持续转型中发挥出有力的降本增效作用， 一些国家政府为相关措施提供补贴，“新加坡的模式很有趣。他们正在设定国家目标，并为酒店提供补贴以获得我们的认证体系认证。”Durband 介绍，而像哥斯达黎加和中美洲这样的国家则采取了激励政策：当旅游企业在国家认证计划中达到一定水平时，他们可以享受国家促销活动的折扣，土耳其也在近两年来与 GSTC 合作密切，该国中央政府设定了分段的目标，规定了到 2024 年底，全国酒店必须符合 42 个 GSTC 标准中的 14 个标准，到 2030 年全部获得 GSTC 可持续酒店认证，这种规模化的举动使得认证成本大幅下降，“事实上我们可以在没有巨额资金投入的情况下做得更多，有各种各样的机制可以进行创造性的实施，而此前人们对此可能有一些误解和假设。”Durband 说道。

作为一个关于全球流动的产业，交通是旅游业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在整个旅游业的碳排放中占据相当大的比例，这其中，航空业首当其冲。有一个惊人的统计数据：全球每年有数百万架次的航班，全球航空业每年排放约 10 亿吨二氧化碳进入大气中。关于航空业为何被置于风口浪尖，Durband 认为：“一方面，航空业比其他行业更加 ‘显眼’，我们有多少人真正会经过石油化工厂呢？但我们却使用、看到和感受飞行服务，这种与己相关产生的内疚情绪，会导致航空业受到额外的批评。”基于此，整个旅游业都必须关注航空业，因为它的可见性更高，并且相比陆上与海上交通，它在转向更清洁的能源方面面临更大的挑战。

“航空运输确实是旅游业控碳的薄弱环节，在这个领域，可持续航空燃料（SAF）是一个重要的解决方案。”Durband 介绍道，据国际航空运输协会称，SAF 允许在整个生命周期内将二氧化碳排放量减少高达 80%，目前，在创建 SAF 领域存在不同的解决方案，真正的挑战在于需要对不同类型的 SAF 进行大量测试，以确定哪种方案是可行的，一些航空公司例如日本航空、美国联合航空、汉莎航空非常专注于此事，“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航空公司加速参与进来，在这个问题上进行非竞争性的合作，作为一个共同体进行测试不同的航空燃料类型，然后才能推动真正的规模化生产，否则，一切都很昂贵。”Durband 说道。

在能源转型方面，陆上交通正在迅速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技术已经成熟，单位成本也在下降，这对航空业来说是很好的示范，Durband 提到：“我们在陆地上有清洁能源车辆，并且其生产规模正在全球范围内激增，包括欧洲、北美和中国，我们也有混合动力车辆和液化石油气公交车。”在他看来，至少还要花费 20 年才能够实现可持续航空燃料的大规模使用，“因为我们前进的速度比较缓慢”，他说道，“但是如果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能够以更有意义、非竞争性的方式进行合作，我们就能更快地实现目标。”

酒店也是行业可持续革新的重要领域，最新数据显示，81% 的全球旅行者表示他们希望在来年入住可持续的住宿，“技术变得越来越智能，成本已经发生了变化，管理技术却改变得很慢，例如传统的感应卡控制能源供应已经变得过时。”Durband 介绍了一个来自亚洲的创新案例：“有一家名为雅诗阁（The Ascott）的新加坡企业，它在亚洲各地，包括中国拥有约 115 家酒店。他们正在逐步安装双重传感器设备，动态感应传感器技术在照明方面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仍然可以在空调和其他地方使用，这是一个很好的进展。”

新冠疫情的不可抗力干预之下，许多名胜景区的过度旅游问题得以短暂缓解，“COVID 疫情摧毁了这个问题。但在某些地方这个问题将会回归，而最严重的过度旅游案例通常与游客数量相对于管理技术过多的自然区域有关。”Durband 解释说，而当世界各地取消隔离限制的旅游目的地已然重归喧闹，管理手段的迭代才是根治过度旅游问题的最好方式，在东南亚特别是菲律宾和泰国的一些海滩，当该区域的过度旅游问题引发国际社会关注时，这些海滩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关闭，以让大自然休养生息，并以更好的管理技术重新开放。”

在全球范围内，对于那些敏感的文化遗产景区，政府、国际社会和相关机构会积极提供帮助，“我们可以明显看到人们对此有了更多的意识。一些文化遗产景区在管理能力提升方面令人印象深刻。在这方面，我们实际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Durband 表示，很多令人欣慰的变化就发生在中国，“敦煌莫高窟采用了令人惊叹的高科技手段，对每个窟洞进行分析，确定每天可以容纳多少人进入，然后他们建立了软件来控制游客流量；在乐山大佛也有一个同样出色的监测系统。”Durband 与我们分享道，“但我们对于敏感的自然地区和热门城市的态度还存在着问题。如果游客数量过多，超过了当地居民使用的程度，就需要必要的管理措施，这是一个需要更多关注的研究领域。”他补充说。

重新开放的目的地会更加友好地欢迎残障游客的到来吗？在 Durband 看来，无障碍的旅游体验涉及到社会公正和公平性的问题。“当我们听到残障人士这个词时，我们立刻想到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人，但还有其他各种我们都可能面临的残障状况，所以我更喜欢将这种讨论扩大到更广泛的无障碍性问题上，试想，如果你为每个人做得更好，你也会为残障人士做得更多。”Durband 说道，对于残障人士而言，在航空旅行中获得特殊待遇非常困难，而在搭乘其他交通时，在每个步骤中都确保有人帮助他们上下火车或公交车也是至关重要的。

Durband 对这方面的进展时刻保持着密切关注，“世界上有越来越多的专门旅行公司出现，因为残障或弱势群体事实上非常缺乏专注于此领域的独特旅行机构。”他说道，他们需要了解哪些酒店在城市中做得比其他酒店更好，了解哪些交通服务提供商比其他人更好，让他们的客户不再需要费尽周折地出行，这些企业正在增加。在这个方面，GSTC 也开发了新的多语言课程，并将其在线上进行。“比如我们刚刚推出了一门无障碍和包容性的培训课程，讨论了无障碍和残障的问题，我们也正在建设中文培训的基础设施，同时我们还提供其他许多语言的培训。”Durband 补充。

更多时候，改变存在于对于细节的关注与反思中，“在无障碍性的领域，人们经常谈论通用设计，只要我们开放思维就可以想到：因为任何人都可能在淋浴时滑倒，淋浴间应该至少有一个我可以抓住的牢固扶手。”Durband 举例，“另一个例子是，在 45 岁之后，几乎所有人的视力都会或多或少衰退，但是当酒店的淋浴间里所有设计和字体都在追求形式的时尚美观，在光线较暗的情况下，我在浅色背景上甚至看不清楚’洗发水’这个词。”他补充说道，“旅行中的设计应该考虑到用户的需求，过于强调外观而忽视功能，这就是我们需要拓宽思维的地方，事实上只需用颜色进行明确标记区分就可以避免额外的步骤。”

面对市面上愈发活跃且多元的可持续旅游产品，Durband 保持乐观态度，他观察到：“这类新兴业务往往能够取得当之无愧的增长，因为有很多消费者希望得到这样的体验。”例如一家名为 Intrepid Travel 的澳洲公司近年来发展迅速，他们在中国、英国或者非洲等地运营旅游团，提供复杂的、多天的旅行行程，坚持使用更可持续的住宿设施和清洁能源车辆，并非常努力地为旅行者提供真实的在地化体验，包括接触当地生产的手工艺品、产品以及非物质文化，如舞蹈和音乐。

同时 Durband 强调，旅游服务并不是一种可以触摸的有形产品，而是由酒店、陆地交通和各个组成部分构成的整体，“我们要给予这些企业应有的赞赏，同时也要认识到他们的局限性，”他说道，“我要再次强调跨部门协作的重要性，在整合方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之前对中国的铁路系统给出了非常积极的评价，我个人亲身体验过，非常棒”，Durband 表示，“在交通领域，我们已经实现了有一些很好的联结，越来越多的公共交通方式非常方便，比如轻轨、公交车和通往市中心的火车，而实现无缝的连接是下一个发展阶段的目标。”这需要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的参与和投资，在法国现在有一项法律规定，如果有铁路线路可供选择，航班的飞行时间不能超过一定小时数，目前这项规定只影响了一条航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规定会变得更加严格。“这项政策尝试很关键，这意味着公私部门正在携手解决可持续旅游的复杂问题。”

另一个备受瞩目的案例是斯洛文尼亚的绿色美食旅游路线，“斯洛文尼亚是一个小国家，但他们有一个非常成功的旅游项目，我们对其进行了相当多的追踪，观察它们在哪些方面超越了传统的旅游产品。”Durband 介绍，在绿色美食旅游路线中，游客能通过骑自行车这一最身临其境的方式融入当地社区。“我认为像这样真正有吸引力和有趣的地道行程带来的启发在于，如果在之前没有进行基础性的努力，是无法创造出这样美妙的骑行美食路线的。”

因此，关键在于建立好基础组件并使其相互链接起来，单凭旅行社无法做到这一点，这必须是目的地在市级、省级或国家级等层面上进行艰苦努力，推动更多供应商的参与，“多年来，当地政府一直在努力推动和奖励企业更加可持续地运营，并推广他们美妙的美食文化。这就是斯洛文尼亚的模式，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现在他们有了很棒的行程。”Durband 表示。

在最后，Durband 给出了一个合作创新的例子：“ 在这个话题上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英国的哈里王子在 4 年前利用他的名人影响力启动了一项旅游可持续发展计划 Travalyst，有许多在线旅行代理商加入了这个灵活的组织，包括携程、Booking.com、TripAdvisor、Visa 和 Expedia 等。”他们正在非竞争性地合作，共同推动旅游行业的可持续标准。其中 Booking.com 和 Google 是带头者，因为他们更早地加入了这一倡议，但其他签约方已经承诺与他们进行非竞争性的合作，采用这些方法并加以利用。

展望未来，Durband 表示：“我希望更多类似的项目进行下去，各个部门在航空业、酒店业和陆上交通方面进行非竞争性的可持续发展工作，改变已经在发生，但速度必须更快，因为世界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