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美丽—港龙航空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世界航空业，用“风云莫测”来形容并不为过。蠢蠢欲动的企业家们争先恐后地入局航空业，一时间，全球航空市场空前繁荣。八十年代成立的航空公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新旧交融”。在恪守六七十年代的运营模式的同时也在不断大胆创新，涌现出了一大批航司新秀，为整个航空业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国泰港龙航空 空客A330-300

（Alight）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第二次石油危机，既给航空业带来了沉重打击，也提供了众多新的发展机遇。有着“抄底之王”和“世界船王”之称的香港爱国企业家包玉刚就是在这第二次石油危机中成功抄底，顺路吞并老对手会德丰，收购八家上市公司，大赚了上亿身家。

包玉刚

包玉刚

1984年12月19日，中方代表赵紫阳总理与英方代表撒切尔夫人签署《中英联合声明》，标志着香港回归祖国怀抱的确定。次年中旬，中央政府秘密约谈曹光彪、霍英东等诸位香港爱国企业家，希望他们能够与中资的华润集团等公司合作创办一家有中资背景、打破国泰航空长期垄断的航空公司。小道消息传出后，包玉刚闻讯而来，无偿入局。1985年5月，曹光彪、包玉刚、霍英东与华润、招商局共同在香港注册成立了“港澳国际投资公司”，为航空公司的注册成立打下基础。

包玉刚与邓小平会面

包玉刚与邓小平会面

曹光彪与港龙首架空客A320（B-HYV）

曹光彪（左）

当时香港航空市场，本土的客运航司就只有港英政府支持的国泰航空一家，且自四十年代国泰航空成立以来都是如此，想要以微薄之力撼动国泰之位，难上加难。此时，一家中资航司的加入，对香港回归祖国而言至关重要。明知前路风雨茫茫，有着丰富船舶公司运营经验的包玉刚还是决定扛起风险，为国放手一搏。5月底，包玉刚代表公司向港英政府民航处递交了航空公司成立申请。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Airliners）

如成立申请中所述，这家新成立的航空公司成立资本为一亿港币，将租赁一架波音737-200客机开始运营，计划开通香港至台北、厦门、上海等八个城市的定期包机航班，由曹光彪出任公司董事长，理想情况下将于同年7月举行首航。这份成立申请，通过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不出所料，8月17日，港英政府民航处以飞机型号不合规为由驳回有关申请。次日，公司方面又重新递交了一份修改过飞机型号的申请，不久之后便再次被民航处驳回。这次，民航处要求公司提供大多数股份由英国籍人士拥有和控制的证明，否则无法授予航空公司运营资格证。

后来港龙申请包机业务也是重重受阻

民航处的百般刁难并没能熄灭爱国企业家成立中资航空公司的决心。在民航处的要求下，公司进行了一次资本重组，成立资本从一亿港币提高到了两亿港币，由英国国籍的包玉刚和曹光彪之子曹其镛注资控股，包玉刚持有航司30.2%股份，成为最大股东，出任公司董事长。曹其镛则持有24.7%，成为第二股东，第三股东为此前提到的“港澳投资”公司。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经过这次重组，新航空公司总算是满足了港英政府的野蛮要求，成为符合规定的“以香港为基地的航空公司”。众爱国企业家希望为获得成立许可后的新航空公司取一个富有寓意的中国风航司名，思来想去，最终在1985年底敲定“港龙航空”之名，寓意“香港之龙”。

"Hong Kong's own International Airline"

香港自己的国际航空公司

笔者查了很多资料，一直没找到港龙航空确切的首航时间（广泛说法为1985年7月，但直到8月运营许可都没有办下来，何来首航之说？），保险起见，我们定1985年至1986年间为首航时间。首航顺利完成，不代表公司发展能够顺利推进，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1985年11月，时任港英政府财政司的彭励治官宣了港英政府全新的航空政策，标志着香港以“反竞争 护发展”之名行“限航”政策的出台。什么是“限航”政策呢，换而言之，即一条航线只得由一家本土航司运营，任何航线的开办都需经过港英政府审批，先获批准的航司则拥有该航线的独家经营资格。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限航”政策的出台，其背后的实质就是打压港龙航空的发展。作为港英政府心头宝的国泰航空自然是最先获得了众多诸如香港至北京、上海、伦敦等高利润、高客流量航线的运营资格，港龙航空取号都没取上，国泰航空那边的申请就已经批下来了。因此，港龙航空只能申请一些边边角角的航线，如泰国普吉岛、中国台湾的高雄、大陆的厦门等二线城市。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Airliners）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AirHistory）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Jetphotos）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Airliners）

“限航”政策能够出台，其实并不奇怪。宣布政策的财政司彭励治曾任国泰航空母公司太古集团董事局主席，这次政策的更迭也是他在背后主导操作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港龙航空好看，维护国泰航空的“官方”地位。极具热情和智慧的爱国企业家怎会坐以待毙。包玉刚和曹光彪二人就曾多次公开抨击港英政府，称其不予余力的维护国泰航空和英国的利益，更极力谴责支持国泰航空的香港“精英”分子“饮水不知思源”。

港龙航空 波音737-200

（Airliners）

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无奈，此时的香港是英国人说了算，政策不会因为区区几个企业家的说辞而改变，港龙航空的“孤立”困境也不会因为几句“饮水不知思源”的谴责而改善。想要真正突破僵局，难上加难。为了维持港龙航空的运营，几位股东不得不持续向公司注资，股东权益直接从最初的两亿港币飙升到1988年的六亿。同年，曹光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港龙航空每月的亏损高达五百万港币，这五百万港币全部由大陆方面和股东们承担，勉强维持着运营。

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1989年年底，港龙航空累计亏损额高达二十三亿港币，部分财力没有那么雄厚的小股东为了航空公司已经是砸锅卖铁、家财散尽了。次年年初，大股东们也开始无力支撑庞大的运营开支，北京方面实在没办法提供更多的支持。可以说，是霍英东、包玉刚等人倾尽所有爱国热情，撑起了港龙航空最艰难的几年时间。

港龙航空 空客A330-300

港龙航空 空客A330-300

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随着亏损的加剧，越来越多的小股东开始抛售股份。国泰航空眼看时机成熟，开始了对港龙航空的收购部署。第一步，国泰航空把橄榄枝伸向了董事长包玉刚，暗示包玉刚可操作港龙航空与国泰航空进行换股吸收合并，使港龙航空成为国泰航空的全资子公司。作为交换条件，包玉刚及其家人可以加入国泰董事会，出任国泰航空副董事长一职。面对英国人的诱惑，包玉刚并没有屈服，他选择了一条两边讨好的路——隐退。

港龙航空首航内地

1989年9月，港龙航空方面宣布，董事长包玉刚年事已高，身体条件欠佳，故主动请辞其董事长职位，由其女婿、原港龙航空常务董事、首席执行官的苏海文接任港龙航空董事长。随即，包玉刚家族淡出港龙。11月，包玉刚宣布将其家族37.8%的港龙航空股份转手至曹其镛名下，正式退出港龙航空董事会。

港龙航空宣传电车

好景不长，1990年1月17日，港龙航空再次因为经营困难、董事会无力维持公司运营而实行资本重组。公司重组后，注册资本从六亿提升到八亿。国泰航空趁虚而入，捕获港龙航空30%的股份，母公司太古集团持有余下5%。中资方面也并非毫无准备，香港“炒股大王”香植球名下的中信泰富紧急注资入局，收购港龙航空股份达38.3%，守住了中资的绝对领导地位。

港龙航空 空客A330-300

港龙航空 空客A330-300

港龙航空 洛克希德L-1011

遗憾的是，重组后国泰航空还是以第二大股东的身份操纵着港龙航空，并逐步侵蚀、吸收其他股东在港龙航空的管理权。最终，到了1990年年底，港龙航空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国泰航空的“私生子”，也就是没官宣的子公司，客观上巩固了国泰航空在香港航空业的霸主地位，以压倒性优势结束了中资与英资在香港航空业的第一轮博弈。

港龙航空 洛克希德L-1011

（Jetphotos）

港龙航空 洛克希德L-1011

港龙航空 洛克希德L-1011

（Jetphotos）

1991年，有了国泰航空资金支持的港龙航空收购了香港汉莎航空膳食服务航空膳食配餐厨房40%的股份，成为其第二大股东。1992年，港龙航空完成对香港国际航空服务公司30%股份的收购，成为最大股东。1994年1月，港龙更是在国泰的支持下收购其余下70%股份，全资控股香港国际航空服务公司。这家公司也就是后来我们熟知的香港国际机场服务有限公司，简称HIAS。至此，国泰航空借助港龙这个跳板，名正言顺的对香港航空业完成了新的“垄断”。

港龙航空 波音747-400BCF

紧接而来的就是中资与英资的第二轮博弈。1996年，香港在1997年7月1日回归祖国已成定局，英方不必为此垂死挣扎。同月，国泰航空在中央压力下宣布“无力支撑港龙航空的运营”，让中航集团从国泰航空手中购得港龙航空35.86%股份，中资重新在港龙航空内部取得主导权。这一轮，中资毫无悬念的赢了。

港龙航空 波音747-300SF

（Airliners）

1997年香港回归前，中方知道时机已到，可以收网，便推进中航集团子公司中航兴业在香港上市，母公司将所有的港龙航空股份专到了子公司名下，加上曹氏集团及其他股东转让的7.43%股份，中航兴业以43.29%的股份成为港龙航空实控单位。国泰航空因自身财政状况不佳而放弃入局。至此，第三轮博弈，中方胜。

港龙航空 波音747-200F

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Jetphotos）

2006年对于国泰航空和港龙航空而言都是相当特别的一年。6月8日，国泰航空与中国国际航空签订交叉持股协议，国航实现了对国泰航空的直接战略投资，第二轮收网，时机到了。6月9日，中航兴业宣布退出港龙航空，转让所有股份至国泰航空，为9月国泰航空全资控股港龙打下基础。9月28日，国泰航空完成对港龙航空的全资控股，港龙航空成为国泰的全资子公司。

双方签署交叉持股协议

港龙航空25周年涂装

后面的故事大家就都很熟悉了，我们不过多赘述。其他友商也写过很多关于2006年后发生的故事的文章，这里就先简单带过。2016年1月28日，国泰航空官宣港龙航空进行品牌重塑，重塑后的港龙航空将更名国泰港龙，机身涂装改用国泰“翘首振翅”涂装的红色版本。新涂装于2016年11月正式启用，从那时起，老港龙航空不复存在。

国泰港龙航空 空客A330-300

香港精神号

国泰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Allen Xia）

2020年10月21日，国泰航空宣布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将停止港龙航空运营，即时生效。当晚，国泰港龙航空停运前的最后一个航班，由越南河内前往香港的KA294航班飞抵赤鱲角国际机场，标志着国泰港龙航空长达36年的运营历程，正式结业。

25周年涂装（后）与20周年涂装同框

（Jetphotos）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招呼都没打一个，真的是说走就走。结业当天下午，时任国泰港龙空乘协会副主席的梁佩韵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多次哽咽，她从没想过这家与她一同打拼二十余年的公司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轰然倒下，也从未想过这家港人心中地位极高的航空公司会以这样令人难以接受、难以置信的场面作结。

梁佩韵接受采访

国泰港龙航空 空客A330-300

（陈骆驼）

港龙航空在两岸三地的人民心中都有着极高的地位，以至于一年半之后的今天，仍有无数旅客、飞友期盼着它的重新起航。一杯哈根达斯，代表了港龙航空一路以来对服务质量的极高标准，诠释了何为“客户为上”。它深得人心的原因绝不仅仅是优秀的服务，还有的是被国泰航空收购前人性化的管理体制，更是香港爱国企业家满腔的爱国热情。不怕困难、无惧风雨的“港龙精神”亦是如此。

港龙航空 空客A320-200

（Allen Xia）

期望未来，每当我们打开窗，抬头仰望天上的星星时，看到其中最耀眼的那一颗，你会想起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名字，一家曾在你记忆深处留下深刻印迹的航空公司，它的名字叫——港龙航空。任他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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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AKB

摄影：Alight

            Allen 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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