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悦|人间正道是沧桑

右一为曹玉海

题记：人生路上，总是有许多苦难等在那儿，一旦置身其间，也许可以显出几分英雄本色。

一

将低保户作为帮扶对象分给我，我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冥冥之中也许这就是天意，注定我与曹玉海人生的轨迹要在蒋家山上交汇。

曹玉海家住黄花镇上洋村四组蒋家山陈家垭子。

陈家垭子海拨七百余米，两山夹峙，东西走向。东头，几畴畦地薄田。往下是马家沟、牵牛岭。再下就到了黄柏河边；西头，一片竹林婉约。从白洋坪转过砂坪，沿着乡村公路爬上来，再环左手顺着竹林绕过去，曹玉海的两层小楼房就掩映在竹林边上。楼房依山而立,白墙黛瓦，淡雅素静。

我的第一次入户调查,是在上洋村计生委员刘萍的陪同下成行的。

那是2015年11月，桑塔纳一个弯道接一个弯道，喘着粗气爬上蒋家山陈家垭子时已近中午。垭子上的风冷飕飕的，刮在脸上，生疼生疼。运气还算好，曹玉海夫妻俩都在家。

初次见面，曹玉海爱人宦吉巧有些腼腆，曹玉海也略显拘谨，看见我们几个陌生人从停在他道场上的汽车里钻出来，显得有些突兀和茫然。当计生委委员刘萍说明来意后，曹玉海才瘸着不方便的左腿，端出几把椅子放到道场上，招呼我们坐下。

风从过砂坪里吹上来，竹林时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太阳被云层遮着，透出昏暗的光。场边的菜地里大白菜长满了一地，给这阴冷萧瑟的深秋增添了些许的绿。

我先打破沉寂，作起自我介绍：“老曹，我叫易仁丰，是黄花镇水利管理站的工作人员。按照镇扶贫办的工作要求，我们俩结成了帮扶对子。”“以后见面，你就喊我老易。”曹玉海坐在我身旁，将残疾的左腿自然伸直，搁在门前的台阶上。他听着我说话，时不时点头回应。“老曹，以后你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们要处的跟亲戚一样，互相帮助。”曹玉海只是笑。初次见面，他和他爱人一样，有些腼腆，还有些犹豫。

按照扶贫家访“五有”的要求，我对曹玉海的住房、用电、用水、出行交通等生活情况进行了拍照留存，并和曹玉海在大门前合影。曹玉海头发蓬乱，上着一件藏青色的罩衣，脚穿一双黄胶鞋，两眼迷茫、空洞，脸上无一丝笑意。这张照片至今还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二

回到单位，工作之余，我挤出时间，对曹玉海的家庭情况进行了一番细致了解。这一了解却让我触目惊心，难于释怀，胸口好似压了一扇重重的磨盘，喘不过气来。

曹玉海、宦吉巧夫妇都是保康人，结为夫妻后，为了改变命运，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投亲靠友，来到上洋村蒋家山上落户。夫妻二人克勤克俭，努力营造自己的小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世事难以预料，1997年，才两岁多的小儿子发生意外，失足溺水死亡。孩子的逝去让这对夫妇悲痛万分，好长时间都不能从悲伤的阴影中走出来。家里没有孩子就没有生机和欢笑，1998年妻子宦吉巧生下了小女儿。小女儿的降临虽然给家里带来了欢喜，但儿子逝去的打击和生育小女儿的透支让宦吉巧的身体垮了下来。她常常嘴唇发紫、心悸头晕、浑身无力，而家里却一贫如洗，别无长物。无钱就医，只好拖着，这一拖就是六、七年。

2005年,宦吉巧病情加重，紧急入住夷陵医院，一检查是风湿性心脏病，需要动大手术。夷陵医院不具备手术条件，转入宜昌市人民医院，医生对宦吉巧及时实施了心脏主动脉瓣膜置换，二尖瓣膜置换，三尖瓣膜修复手术。

2005年宦吉巧一场病下来，手术费、医药费、生活费等花了12万多元，家里积蓄全部用光，并欠下了近8万元的外债。但人还在，家就在，曹玉海并没有对生活丧失信心。头几年曹玉海在家里守着妻子、照看女儿，一步也不敢离开。直到女儿能帮帮手，曹玉海才敢出门打工。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2013年，他远到房县打工，不慎从雇主屋上摔下，折断了左腿。曹玉海在医院一躺就是三个月，等他勉强拖着残腿到房县去索赔，雇主竟然病故了。霉运透顶的曹玉海，索赔不成，倒欠了新债。

多舛的命运让曹玉海欲哭无泪。回到家里，妻子看着伤心的曹玉海，止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为曹玉海、也为这个家悲伤。

曹玉海左腿残疾，暂时性丧失了劳动能力。四亩多薄地无力耕种，只好撂荒，家里已闹的不成样子。

“红烛自怜无好计，寒夜空替人垂泪。”我深为曹玉海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为他穷困的家庭感到揪心。

三

2015年，女儿曹正蓉升上了职高，开销陡增。妻子宦吉巧长期服药，一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家庭重担全落在曹玉海肩上。所幸的是，这一年国家开始实施农村扶贫政策，曹玉海一家三口全部纳入低保，一个月能领到政府三百多元的救济，看病还能报销部分医药费。

曹玉海打心底里感激党和政府，是扶贫政策的滋养，让他的家得到了支撑，没有瘫痪。

曹玉海是低保户，但他并没有坐享其成，身体渐有好转，他就谋划着要干上一场。

2016年开春，曹玉海就拼上了。他瘸着一条腿，将撂荒了几年的四亩多责任田打整出来，种上了玉米，又把邻居搬迁后留下的荒地开垦出四亩，种上玉米。曹玉海披星戴月，天天在田里忙碌，腿脚不便，他就跪在田里，坐在地上，克服了常人难于想象的困难。

蒋家山贫瘠的土地被曹玉海的拚命精神感动了，八亩多薄地居然产出了八千多斤玉米。 

2016年上半年，生猪行情看好，曹玉海咬咬牙，又借钱盖起了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标准化猪舍。引进的一头良种母猪，当年就下了十二只猪崽。

曹玉海不是孬人，他不等、不靠、不要，巴在蒋家山上，杵在陈家垭子里，正迸发出最大的能量。

风吹落一天星斗，新一天的朝阳正从远处百里荒升起，蒋家山上灿烂金黄。

四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党的扶贫政策春风化雨，滋润着曹玉海的心田。上洋村里，老支书杨治青慈祥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蒋家山上、陈家垭子。他将箕风毕雨的家国情怀化作爱民行动，全村一百六十余户贫困家庭，人人都感受到了党的政策温暖。2016年，仅曹玉海一家获得政策性低保补助、地力补助、退耕还林补助、公益林补助、残疾补助、临时救助等共一万二千多元。夷陵区政协无偿援助上洋村的十五只羊羔，曹玉海一家就领回了十只。

2017年春上，经群众酝酿、上洋村两委推荐、村民代表投票，曹玉海一家三口再次被纳入低保。  

党的扶贫政策给曹玉海增添了无穷力量，他像上足了发条的钟、鼓足了风的帆，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喂几十头猪、养十几只山羊、伺弄八亩多土地。

蒋家山像一尊弥勒佛，慈祥地俯瞰着人世间的一切。曹玉海的喜、怒、哀、乐都装在他的肚里。

五

我与曹玉海缘薄，数次登门都没能晤面。偶尔见上一面，也只是匆匆一瞥。

2017年5月，在村计生委员刘萍陪同下，我们第六次爬上了蒋家山，巧合得很，又只宦吉巧在家。宦吉巧已不再那么生疏，热情地领着我们参观她们家的猪舍。当看到收拾整洁的猪舍里已有三头大母猪、十二头大肉猪和一群猪崽时，我一阵欣慰，我看到了曹玉海摘掉贫困户帽子的希望。

说起养猪，宦吉巧如数家珍，脸上泛起少有的红晕。她说曹玉海心很大，仔猪一只也没舍得卖，全部自己喂着。前两天刚刚下了一窝猪崽，曹玉海怕第一次下崽的母猪没有养育“儿女”的经验，压着了猪崽，整夜都蹲在猪舍里守着。”

“曹玉海太辛苦，家里家外全是他一人，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宦吉巧一阵伤感。她说：“想着养羊是个简单活，往山上一赶，万事大吉。其实没这么简单，每隔个三天，就必须将羊群召聚拢来，撒点盐巴，喂点黄豆，提一下胃口。否则，羊群就不理你了，你喊也喊不回来。有一次，老曹因事耽误，没有按时喂养，羊群从牵牛岭下到了黄柏河边，找了半个月才找到，老曹太辛苦了。”宦吉巧眼里满是心疼和爱意。

当说起时下的猪价时，宦吉巧又叹气起来：“我们运气不好啊，养猪刚刚有了起色，猪价却掉了下来。昨天，曹玉海还唠叨来着，说我们这十二头肉猪，卖掉还保不住本。”宦吉巧的话让我一阵神伤。我宽慰她，猪价一时的涨涨跌跌是正常的，要坚定信心看长远，叮嘱她，要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好，不要做太重的活。

五月的蒋家山，峰峰挺翠、坡坡披绿。从陈家垭子走下来，我脚步轻快。过砂坪里，一垄垄玉米苗壮壮地长得正欢，宁静的山乡一片祥和。我想起了艾青的名言：“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问自己，为什么眼里也有泪水？因为我爱蒋家山这多情的土地！还有土地上播种希望的人们！

六

厄运并没有离曹玉海远去，2017年8月28日，宦吉巧因心脏卡血紧急入住宜昌市人民医院。消息传来，惊得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天爷呀，你能不能行个方便，放过多灾多难的曹玉海一家呀！”

山长在，水长在，人间还有真情在。针对曹玉海一家，由黄花水利管理站发起的社会慈善救助活动，从蒋家山上、白洋坪里、黄花镇中、夷陵区水利系统悄悄掀起，人间正道是沧桑。

“点一盏灯，让曹玉海看见希望；呐一声喊，为宦吉巧生命之灯添油。”黄花水利管理站通过轻松筹慈善机构发起的网上众筹迅速得到了夷陵区水利系统、黄花镇直各单位、上洋村两委及广大村民和社会各界人士的极积响应，远赴外地打工和在外地工作的乡亲们知晓消息后也纷纷伸出援手。一家有难,八方支援，中华民族乐善好施、扶危济困的传统美德在夷陵大地上广为传颂。

我率先捐款，写下“苍天有眼，苦尽福来”的祝福；区水利局饮水办卢益祥献上爱心，写下“急、速救”的留言；上洋村王德满、张淑萍夫妇自已捐了，又替女儿王婷代捐。张淑萍说：“我女儿是党员，应尽一份力！”朴实的语言让我泪目。远在外地工作的程海燕女士献上爱心并在网上留言：“两学一做也好,精准扶贫也好，这两天看到家乡领导为这个贫病交加、祸不单行的贫困户不余遗力地帮助、宣传、筹集善款，深感满满都是正能量。”

病房里，曹玉海的女儿每天将网上的留言一条一条念给曹玉海听，感激的泪水常常在他们父女俩眼眶里打转，世上还是好人多。曹玉海叮嘱女儿，专门用个本子，把这些好人的名字记下来。有了能力要报答，没有能力也要永不相忘。

每一份捐款都是爱心人士一份真情，回复谢意是应有之义。

老书记书记杨治青化名“天山”捐助200元，我用“您的恩德重似蒋家山，高山仰止；您的情意深过红卫水库，泽润家家户户。”彰显他的恩情；Qujiping捐助500元，我用“素昧平生，却能扶危济困；慷慨解囊，恩情望重夷陵。”感谢他的深情厚意；向日葵捐助爱心情意，我用“天阶夜色凉如水，人间真情一颗星”表达对她的敬意；同事黎玉兰捐助了一次，又捐助二次，我用“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称赞她像兰花一样的高洁品质。蒋家山上的组长易凤鸣，自己并不富裕也捐助了100元，我用“您的爱心就像蒋家山上月亮，又圆又亮；您的恩情又似过砂坪里春风，又暖又爽。”感谢他的情怀；水利局工会李长彬支持88元，我用“山长在，水长在，人间真情也长在。”回应他的爱心。水利局政工科张彦平捐助了500元，我用“青山长在，恩情长留。”感谢她的大爱……

一场募捐，筹得善款两万余元。钱虽不多，但满满都是爱心情意，为曹玉海一家战胜病魔增添了无穷精神助力。

七

静待花开日，苦尽甘来时。

从2018年开始，曹玉海一家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宦吉巧几经休养，身体慢慢好起来，可以干一些轻松活，帮衬家庭。女儿曹正蓉职高毕业参加了工作，已不用家里负担。曹玉海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发展家庭养殖业上。他散养的山羊，绿色、环保，成了抢手货。圈养的生猪，以自家田里打下的粮食为主饲料，肉质紧密，口感倍香，不愁销路。一年的奋斗，三口之家人均纯收入过了八千元。这一年，曹玉海终于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实现了历史性跨越。

一转眼，又是2020年7月，我按照精准扶贫政策要求，再次家访，调查了解贫困户家庭养殖业发展状况。

盘点曹玉海家底，存栏：母猪三头、肉猪十四头、仔猪十九头，山羊十七只。道场上扎起的新围栏，圈养了七十二只仔鸡。不知不觉，曹玉海已是殷实之家。

我问起上半年收入，曹玉海呵呵笑，他说：“受非洲猪影响，今年猪价行情继续看好。上半年出栏牲猪八头，纯赚三万。马上，又有十四头肉猪可以出栏，按毛重十八元一斤算，扣除成本，可纯赚四万。年底不计出售山羊的收入，将存栏的十九头仔猪赶成肉猪出栏，可再赚五万。好日子来了！”曹玉海露出了少有的舒心的笑，额头上的皱纹都生动起来。

宦吉巧接过话头，半是埋怨半是爱：“我们家老曹这几年表现的不错，瘸着个腿吃了不少苦。”“可老曹也有缺点，去年村里给他评了个脱贫致富先进个人，还邀请到区电视台做了专访，着实让老曹高兴了一阵。可老曹一高兴就不知轻重，多喝了几杯苞谷酒，摔到了坎下，把我吓得不轻。”宦吉巧脸上升起一片羞色：“老曹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腿已经残了，再出事可不得了。”宦吉巧的话引起我们一阵哄堂大笑。

我替老曹遮掩说：“肯定是老曹腿不利索造成的，不能怪喝酒。”大家又笑起来。

回首过往，我与曹玉海结识了五年，也走动了五年。曹玉海的地、曹玉海的山，曹玉海的羊群、曹玉海的猪崽，一年一年、一茬一茬都装在我心里。蒋家山烟雨云海、陈家垭子松风竹吟也齐上心头。

“咩——呀！咩——呀！”我与曹玉海拖着长腔寻找羊群的喊声、头羊叮叮当当的脖铃声，仿佛还在牵牛岭上、马家沟里回荡。

曹玉海是上洋村一百六十余户贫困家庭中最糟心的一家，靠党的扶贫政策，靠自身的奋斗、拼搏，提前一年多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现在又走在致富的前列，成了脱贫致富的排头兵。

曹玉海蹒跚在脱贫致富的路上，一路走来，不认命、不服输，不等、不靠、不要，筑起了一座精神的丰碑。

奋斗是最美的人生，曹玉海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