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宁静客栈》（下）

作者：高尔斯华绥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叶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桦树干白皙动人，稀疏的枝桠给蓝天饰上窗格，汁液、青草、树脂还有帚石楠花都散发着芳香，所有这些里面有种浓烈的欢乐。

在漆黑的夜晚，那一团鲜活的寂寞黑影猛冲出来回到我的怀抱，多少给了我几分感动。

蜂鸟的和鸣，风信子茫然的奔波，还有历险的白喉大雁。

在这字里行间，没有云雀，空写歌曲与树叶又何来乐趣；纵使小道上明树照耀，几株橡树仍呈金棕色，空中的尘埃有如精灵般，在笔下又何尝不是索然无味。

唯有八哥和画眉才能唱响天际，只有布谷的歌声才能翻山越岭。

时光如梭，一年如箭飞过，苹果树上的花已凋尽，狭长的溪流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狭长草地上已钻出把把“利剑”。

俄耳甫斯坐在石上，无人旁经，对着小马吹起笛子。

若你靠着远方的河畔静静匿着，你定能常看到潘神与众仙女在高高的山毛榉丛翩跹起舞，而树丛间总是一片暮色。

现如今，

严肃的剧作家在创作剧本的时候，

在展示道德精神方面有三种途经。

第一种：向大众确切地展现出他们所希望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大众信奉的生活中的观念和规范。这种办法最常见，最成功，最受欢迎。这能确保剧作家的地位，且不至于过分专断。

第二种：向大众确切地展示剧作家自身生活中的观念和规范以及自己信奉的那些理论，如果这些与大众期待看到的相反，才会更有效果，观众会感觉像是吃上了一勺加了粉的果酱，有着新鲜的味道。

第三种：决不在大众面前呈现任何铁板钉钉的准则，如实展现人生和人物的实态，精选后进行细致的组合，但不会因剧作家的观点而发生扭曲，毫无畏惧、毫无偏袒、毫无成见，让大众自己去画出本性促成的可怜道德。

那儿也许坐着一位乡下老妪，眼神坚定，身着一件细长且尘土飞扬的黑色长裙，头戴一顶旧阔边女帽，正享受着那一刻阴郁的闲散；

她身边，有一位镇上的醉酒熏天的莽夫，满脸通红，邋遢不堪；

一位满眼空洞的外国人，一副肺痨已久的病样；

一位皮肤呈古铜色的年轻工人，在一旁酣睡着，伸开两只满是泥泞的靴子；

一位蓄着胡须的男子，百无聊赖，垂首驻足；

还有不少肺痨患者，不少流浪汉，不少筋疲力尽的人，他们闭口不语，就呆呆望着面前那片新月状的天地，没有徐徐凉风的吹拂，太阳偶尔会光芒四射。

单纯地去看待一个事物，因为它就是它，全然不要想到它会如何影响我们，全然不要贪图它是否能满足我们一时之需，这会干扰我们的良知，会破碎我们内心那份让生活的舞台安全且和谐的感想。

在他附近坐着两个男人，两位男士中间坐着位女士。

第一位男士，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嘴唇扭曲着，眼周满是皱纹，双颊很肥，显得有些阴郁，下巴上还有个酒窝。这样看来，他似乎幽默风趣，和蔼可亲，富于同情，还十分羞怯，多疑，颇有些智慧，能发挥基本的想象力。

接着他又盯着第二位男士看，那位男士坐得笔直笔直的，脊椎好似相当不错，于这点他似乎相当自豪。他的体格很健壮，生得也俊秀，鼻子和下巴轮廓鲜明且匀称，嘴唇厚实且形状较好，上面的胡子十分顺滑，双眼直视，眼神十分傲慢，额头后仰，全身洋溢着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神气。很明显他对自己了如指掌，有些残忍，十分精明，毅然决然，不存幻想，狂妄自大。

继而作家又看着那位女士，她很美丽，但神情乏味，好似没有一点个性。他从这个人看到那个人，他看得越久，找到的他们之间的相似处就越少，他审视的对象渐渐地焦躁起来……

那天，世界格外地美丽，我跑到田野里，想捕获些新的思想。四处金黄，暖洋洋一片，各种思绪懒懒飘飞而至，并不比燕子的俯冲来得更流畅更稳健。

一出戏剧或是一首诗，往往源于构思时氛围的塑造，所以我笔下的各式字句的本性也是如此。

假设我现在面对一个雕花大理石浴盆，如果我想的是“买来有何用呢”，这是获取的冲动；或是“它来自哪个采石场”，这是探究的冲动；抑或是“头摆在哪头比较合适”，既有获取又有探究的冲动。

我又一次停下了思绪，太阳一点点下沉到低处了，摇蚊也开始张狂叮咬了。夜晚的声音开始响起来了，落日里遥远的村庄中，人、鸟、兽在遥远的地方发出了千种声音——那么清晰那么亲切。我久久地聆听着，思绪混杂，无从下笔。

人们开始觉得：言语再多，也说不尽世间事。

人们开始问自己这个不确定的问题：我还想继续活着吗？

当前，人们还是想继续活着，至少如先前一样认真活着，所以他们开始究其缘由。

慢慢地慢慢地人们就会领悟到，他们生来就具有一种热切的本能——完善己身的神圣本能，

就在我匆忙记下这些言语的时候，我注意到几颗真的星星悄悄滑入了天空，修剪过的欧椴树上方渐渐黑了，午后一直在荆棘树里咕咕叫的布谷鸟也安静了，也没有燕子拂来掠去，而冬青树丛上空的一只蝙蝠已然开始工作了，我身旁的毛茛花也渐渐闭合起来了。

整个世界的形态和感觉都变了，我面前仿佛挂上了一幅新的图画。

我住的房子附近有一丛松树，红色的枝干弯弯曲曲，旁侧是山毛榉树，经常映衬着后面深蓝色的天空。这大抵就是我看到的。但有那么一次，在衬着天空的那些树丛中，我仿佛看见了异教画里那缕橙红色，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和耀眼的光彩。

我看到了一副带着神秘意味的画面，那片天空、那拥有着扭曲的红色枝干的树丛、生命，它们之间笼上了神秘的关系。每当我看到这样一幅画面，我总觉得这就是现实，我看不到这样的画面的其他时候，便觉得这就是非现实。

我正想记录下这个想法，却发现笔记本已被露水浸湿了。牛也躺在了地上。天已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个故事里载着不少奇珍异宝。

第八页：“你将如一只小鸟儿，栖息于他的背上”。

第十七页：“银器微弱的叮当声和着蹄声有节奏地叩响着”。

第十九页：“看，桑托斯！我该把脚放在你身上，夏末里越来越热，而你就像是这夏末里的一个野南瓜，等等”。

第二十页：“套索，或是扯住缰绳，或是挥舞鞭子，或是套上肚带，抑或是弹吉他，或是唱歌，或是跳舞，这就是梅利，梅利”。

第二十九页：“当雨飞舞，有如风里滑翔的絮花”。

举不胜举，不一而足。

这些词句里包含了些什么？什么都没有，却也什么都有了。奇妙至极。

你没有把你的人物具体化……可我还是得说，具体化是必需的。

我跟你一样从内心上不那么能忍受贵族——因为他们这个阶层简单、周到、志趣昂扬的特质，部分是生活善待的自然结果，部分则是为了自我保护可以培养而来。

刮去这些特点，他们就跟乡绅和资本家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