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许（一）——许愿客栈

“一楼，快跑！顾一楼，快跑！别回头！赶紧离开！”

混乱的梦境里，唯有这焦急的声音在耳边一声重过一声，敲击在心上，催促着他往前狂奔。终于，他站在一座孤立的山峰顶端，俯视着下方断臂残肢遍布的战场，心中涌起巨大的痛苦。

赤红的羽毛和火焰在眼前狂舞，灼烧着双眼，血液里则流淌着深蓝的冰晶，灵魂已被冻结。

一边是红云飞舞的羽族赤红翼军，一边是冰封千里的蛇族深蓝麟军，两军对垒的中间是大片被烧灼过的焦土，斑驳的血迹染红翻卷的黄土，被凝结的鲜血糊成一小团的鲜红羽毛间或掩埋其中，凝结的鲜血中夹杂着晶莹剔透的深蓝冰刺碎屑。

硝烟弥漫，断肢残躯遍地，黑沉如墨的云霾堆叠若山，颤颤巍巍将欲倾倒，彷佛将要压碎整个天地。

粗重的喘息声击碎了安谧的夜色，原本安睡在榻上的瘦弱身影突然挣扎起来，全身不停地扭动，双手悬空乱抓，似乎在努力挣脱什么束缚，而他的头颅却紧紧地嵌在寒玉枕中，未曾脱枕，额头覆满细密的汗珠。枕畔放置的幽蓝碧玺琉璃珠中溢出几缕樱花般粉白的灵丝钻进他的灵台，他身体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得微弱。

“一楼，顾一楼，你在哪？回答我······”飘渺的女声从迷乱的浓雾里传来，若有若无，像是来自异域的召唤。

是谁在叫我？为何这声音竟然如此耳熟？瘦弱的身影惶然而匆忙地转身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周围浓雾萦绕，无法辨别所处的环境和位置。

“我在这里啊！你是谁？你在哪？”瘦弱的身影大声疾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全然不顾前方翻滚的灰色浓雾如张开巨口的怪兽，瞬间将他吞噬。

枕畔的琉璃珠又飘出几缕嫣红的灵丝钻入他的灵台，原本逐渐平息下来的身体挣扎得愈发厉害，眼睑剧烈地颤动，这具身体的主人将欲醒来。

狂风呼啸，冰刺和火羽在空中交缠，一袭红衣的女子跪坐在地，低垂着头，一手撑着鲜血流遍剑身的赤霄剑，一手抚摸着血迹斑斑的银白头盔，散乱的乌发随风飞舞，遮住了她绝美的面容。蜿蜒的鲜血从赤霄剑尖上滑落，血滴绽放在深蓝的坚冰上，宛若盛开的曼陀罗，腥红中透露着妖冶。

“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羽族才会死掉这么多人！我不配做父王、母后的女儿，我愧对我的子民，我是羽族的罪人！”红衣女子发出这声杜鹃啼血的悲愤之语。

“顾一楼，今日我不杀你！今后你我恩断义绝，除非赤霄河断、太玄山倾，否则你我再遇之日，便是我杀你之时！”她褪下左腕上佩戴的红玉手钏，猛掷在地，手钏上的朵朵凤羽花跌碎在地，宛若血泪，令人心中发寒。

红衣女子提起赤霄剑，摇摇欲坠地飞遁离开，被丢弃的凤羽花手钏静静地躺在裹着鲜血的泥土上，无人在意。

“不，不要离开我！千雪——”瘦弱的身影急促地向前扑去，意欲抓住红衣女子的胳膊，但却慢了一步，只撕下红衣女子衣袖的一角，眼睁睁地看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啊——”他狂怒而恐慌地大吼，吼声响彻整片天地。

镶嵌着深蓝夜明珠的幽溟宫主殿内，榻上挣扎的身影突然平静下来，悬空乱舞的双手也垂落到榻上，一双幽蓝的双眼倏然睁开，一声呢喃溢出唇角。蛇族十一皇子顾一楼终于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

“原来这个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女子叫千雪，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她究竟是何模样，我为什么会为她伤心流泪？还有那片怪异的战场，为何会有那么多冰箭和红羽？还有她说的话······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顾一楼无意识地摩挲着枕畔的碧玺琉璃珠，全然没有注意到琉璃珠的颜色变浅了。

······

羽族境内，凤昭城，熙羽宫。

“快！大巫来了！已经快到殿门口了！快让公主离开！不然公主就走不了了！”一只娇小的粉雀急速地飞进熙羽宫，压低着声音对着四个正围着中间穿着红衣的女子忙乱的侍女大叫。在侍女的帮助下，正将普通侍卫的衣服往身上套的凤曦公主慕千雪愈发手忙脚乱。

“啊，这衣服怎么这么麻烦？！算了，就这样吧，我先溜了，不然大巫来了我就走不了啦！你们赶紧整理一下，去外间迎接大巫，说辞就按我之前教你们的！”说着，将床上的包袱往肩上一背，念了个咒语，变成一只胖乎乎的红雀从卧室的窗户飞了出去。刚刚送消息过来的粉雀也安静地紧随其后，跟着慕千雪飞了出去。

“凤曦公主？凤曦公主？咦，殿下的宫里为何如此安静？”皱着眉头的大巫站在凤曦公主所居的熙羽宫里一脸疑惑。“公主？凤曦公主？千雪殿下？公主宫里的侍女都去了哪里？”

“尊敬的巫祝大人，凤曦公主刚刚离开，她去主殿见羽后了。您找公主有何事？若是方便，您可以先告知我们，待会公主回来，我们再转告她；若是您着急，也可发个信笺给公主，公主收到后，肯定会及时回复您的。”容颜清丽的侍女倾墨从熙羽宫内室走出来，对着大巫行了礼，柔声回答大巫的问题，身后还跟着其他三位容貌姣美的侍女，分别是倾画、知棋和知琴。

“凤曦公主去了羽后那里吗？为何我刚刚在路上没有遇到她？因为我正是从羽后那里过来的，若是公主真是去了羽后那里，为何我没有看见她？”大巫严肃的脸上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明显对侍女的说辞表示不信。

“额，巫祝大人，凤曦真的是去羽后那里了，或许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才没有碰到。”倾画对着大巫行了个礼，低垂着头颤声道。

“倾画，把头抬起来！你说凤曦公主去了羽后那里，为何身为公主贴身侍女的你们没有随侍公主一起过去？！说实话，公主究竟去了哪里？！”大巫板着脸孔厉声说道。

倾画被吓得腿软，立刻跪了下来，其他三位侍女也跟着跪了下来。

“巫-巫祝大人，凤曦公主-公主，殿下真的是去了--去了羽后那里-”倾画心虚地小声说道。

“别再撒谎了！我没有耐心和你们绕圈子，快说公主究竟去了哪里？！不然，就算你们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我也会惩罚你们的！”大巫气得脸都红了，心里满是忐忑不安。离公主的成年礼还有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公主千万不能在此时出事。想到公主出生时，他为公主占卜出的结果，大巫愈发心急如焚。

“巫祝大人，公主，千雪公主不在宫里，她刚刚和千媚殿下一起离宫游玩了”知棋沉声回答。

“你说什么？公主离宫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大巫立刻急忙问道，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这令四位侍女很是疑惑。

“公主没有告诉小女她将去哪里，只说了一直没有见过宫外的生活，要离宫游玩一番，见见羽族的子民。我们拗不过公主，只能答应公主为其遮掩一番，但公主为了让我们放心，答应我们只出去三个时辰。到了酉时就会回宫。”知琴镇定地答道。

听了知琴的话，大巫放松下来。公主一向聪慧明理、善良守诺，既然答应了贴身侍女酉时回宫，就绝不会毁诺，任身边的人遭受惩罚，加之凤昭城是羽族的皇都，治理甚严，今日占卜也无大凶之兆。想到这里，大巫也不再着急和担心。“那好，我就在此等公主回来。此次，我不会将此事上报羽后，但你们下回切不可再任由公主如此胡闹！你们先下去吧，我在此等公主即可。”

“是，谨遵巫祝大人戒令。”四女齐声应是，转身进了内室。倾画取出公主事先留给她的信笺，打开后，柔声说了刚刚的情况，信笺化作流星，飞出窗外。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信笺飞了回来，却毫无打开过的痕迹，倾画面色大变，匆忙出了内室，向大巫奔去。

“巫祝大人！巫祝大人！不好了，公主，公主可能出事了！”

“你说什么？公主出事了？！”大巫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如大巫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