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只是恰恰好在这适宜的年纪,读了这样恰恰好的书。陈春成是1990年生人,只大我七岁。想来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也还是同我一样未解生活困厄或是“不曾真正经历沧桑”,而我也因这还未真正踏入社会,不曾历经过分摧磨的心脾性相投。这实在是一件在我这个浮躁年纪里极为幸运的事情:遇见一本完美楔进生命历程某个缝隙的书。 这本书拿到手到现在,不过一个半或是两个小时,我只阅读了前三篇:《夜晚的潜水艇》、《竹峰寺》、《传彩笔》,在翻开《裁云记》时我想自己应该停下,情绪已经变成了万花筒,一鼓作气式的阅读并不适宜这类书。我想我的灵魂实在很轻,读《夜晚的潜水艇》就想立刻睡觉做梦,读《竹峰寺》就想爬山并出家。还好我有自知自明,上天没有给我写出流传千古佳篇名作的天分,只给我一颗薄薄的纸心,仅仅这两篇就能让我溺水,那传彩笔便不肖想。 《夜晚的潜水艇》是致敬想象力的故事,其中感人处细写不如诸位自己阅读。令我有些无奈的是陈透纳临终的遗言。它再一次印证了作家、诗人,终其一生都在重复自身的道理。我不记得是从哪本书里看到的,或许是《博尔赫斯访谈录》?书里讲诗人、作家等等,终其一生都是为了完成某个时刻,比如写出苦苦寻觅或是灵光一瞬的那行诗或者某篇小说中。此后所有努力,都是在尽可能地重复那刻的体验。在《传彩笔》里叶老送笔的小细节,串联着《夜晚的潜水艇》和《竹峰寺》,作者有意又戏谑地将这几个故事并行起来,似乎也在调侃自己“已经写出了满意的文字,于是开始重复自身”。
当然这不过是我一个小小的玩笑,毕竟没有人会拒绝自己的进步与探索,不论哪一个领域,哪怕很清楚这是无穷尽的探求。只不过“repeat ourselves”在《The Habit of Art》里Britten的台词里也时时刻刻出现,或许重复自身,就是所有创作者的恐慌和无奈。有人试图不断阅读不断改变写作习惯来进步(比如卡尔维诺在小说结构和内容上的不断进取),有人则干脆转向内部,不断挖空自我,像是坐在石头里雕凿已然法相庄严的佛像。 《竹峰寺》里,突然让我落下泪的有两处。一是慧灯和尚被师弟追问当年从文革浩劫时藏的蛱蝶碑到底藏在哪里,“老和尚哭了。哭得无声无息。神色很庄重,又像很委屈。”我看到这里一下也流眼泪,哪怕作者不再解释,我心底也很明白这无声无息的抵抗和无奈是什么滋味。然而当“我”发现了那块碑时,想来对老和尚而言,实在是另一处残忍。二则是对黄昏与夜晚过渡时的描写,我摘录如下: “坐了几个黄昏,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有一种消沉的力量,一种广大的消沉,在黄昏时来。在那个时刻,事物的意义在飘散。在一点一点黑下来的天空中,什么都显得无关紧要。你先是有点慌,然后释然,然后你就不存在了。那种感受,没有亲身体验,实在难以形容。如果你在山野中,在暮色四合时凝望过一棵树,足够长久地凝望一棵树,知道你和它一并消融在黑暗中,成为夜的一部分......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在山野中,在天一点一点黑下来的时刻,一切都无关紧要。知道了就没法再不知道。”(p046) 新海诚在《你的名字》里介绍过——“逢魔之时”,浪漫是浪漫,但并不触及更深的,关于感知上,人自身的分割。而这段话令我想到自己今年二三月份开始,养成了在家里飘窗看夕阳的习惯。在无数个斑驳的金色里,我看了无数这样的时刻,熔金一般的光从山顶降临迎接夜晚,而从山脚开始蔓延的深蓝和其上的灿烂泾渭分明,无法抵抗的沉暝简直是荒芜的海,太容易就溺死其中。也怪不得,我的精神状况在那时如百尺危楼,稍有风吹草动就摇摇欲坠。
在How does it feel 的课程上阅读华莱士的小说《八重奏》,我还记得上课时发言,谈这篇小说竟然无端地带给我安慰:这世上悲剧的事情人人都经历,而我在共有的悲鸣中却寻找到安身之处。而我也恰恰好深刻地理解了《竹峰寺》里这段文字,不仅仅这一段,而是字里行间,清风明月随处可拾。 总之,一时间所思所想浅薄又单纯,只不过庆幸我拥有这一刻,与这本书恰恰好的相遇。 愿我论文写作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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